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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



這個人究竟在一個又一個不屬於他的宇宙裡漂流了多久。



光是想一想那無種所依傍的、周而複始的苦楚和孤單,就讓他幾近窒息。不知是不是因為在某種意義上是相同的個體的緣故,這份明明沒有親身經歷過的痛苦竟來得格外激烈,感同身受似的令他脊椎冰涼、全身發顫。



光是失去一次就足夠殺死他了。


而這個人,站在眼前的另一個自己,究竟心死過多少回。



他忽然明白了,這個自稱來自042-A號宇宙的伏見猿比古,從剛出現在他面前開始就散發出來的那種劇烈的、令他不由自主地緊張和防備的氣息,來自於他內心的那些同質同源、卻因為幾何狀遞增的孤獨而強烈得多的渴求。




“……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另一個伏見猿比古沒有立即回答。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安靜地繞著他在自己的世界裡也曾經一模一樣地佈置過、使用過、甚至絲毫不差地與他的八田美咲親密無間地共處過的「家」緩慢地踱步而行;這樣仿佛巡視般的舉動,讓這個房屋的真正主人莫名地神經緊繃起來。



——那每一步每一步,都好像在侵佔著他的世界。



“你到底想怎麼樣。”



終於忍不住把手伸向懷中短刀的伏見,對著已經將手放上臥室門把手的入侵者發出了威懾的聲音。


對方停下動作,轉頭看向他,眼裡卻沒有一絲驚詫。甚至一點點情緒上的波瀾都找不到。



恐懼感從空氣滲入他的皮膚,直達腦際。


——是的,恐懼。就好像在幽闇叢林中狩獵的人,發現自己才是被獵殺者的目光緊盯著的那一個。


就好像從一開始就被看穿了所有的伎倆和意圖。他意識到自己在這個人面前絲毫沒有機會。



042-A號宇宙的伏見卻忽然笑了。輕微的、短暫的、讓他思路困惑並且手心發冷的那種笑容。




“在這個房間裡,”



他使用了一種略帶嘲弄的、輕鬆的語氣說道,



“藏著美咲不小心落下的東西吧。”




一秒之內反應過來他所暗指的東西的伏見,幾乎被那種無所遁形的羞憤和震怒給點燃了心臟。



“哼……看你的表情,看來是真的了。果然,這個世界有著完美的重合率。”



——這個狂妄的傢伙,管他是哪個宇宙的誰也好,竟然膽敢窺探他最隱私、最珍貴的秘密,簡直是找死!



“你這個混蛋!!”



他不顧一切地拔出懷裡的刀向對方投過去,同時迅速地向前移動,在遠距用的短刀到達之前投射出近距離襲擊用的另外兩把刀。



而他精妙的攻擊,被一股堅固的力量給拒之門外了。他的憤怒和氣勢都沒有傷到對方分毫。



“那是……什麽鬼東西。”



同是異能、卻與自己從周防那裡得到的東西完全不同的、極端堅實、可以說是滴水不漏的藍色結界。



那種令人厭惡的熟悉感。從與之戰鬥過的、青色氏族那裡感受到過的力量波動。



——難道說……




“就是你所想的那個‘難道’。”



沒有被眼前和自己比起來還太過年輕的伏見猿比古給撼動分毫的、幾乎是巍然不動地擋下了雙重攻擊的男人,語調有些許的複雜。



“這就是你將會得到的東西……在不久以後。”



原本難以置信地緊盯著被反彈到牆壁和地板上的短刀的伏見猛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那不是他可以抗衡的力量!!



“你是說……我真的……?”


“就在今天,你已經通過了Scepter 4的所有考試,正在等待正式入職,我說得沒錯吧。”



這傢伙,的的確確地,什麽都知道。


第一次真正明確地意識到這一點的伏見,有些驚懼地後退了兩步。



而眼前這個人所平淡敘述給他的、在自己的人生裡還未發生事情,更是出乎意料地擾亂了他。


雖然因為種種不能言說的原因而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但是當預想中的未來真切地砸到自己面前,他又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他的確想藉此來激起八田的憤恨之情,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沒有任何人可以責怪,但那並非他所明確設想過的事情。老實說他沒有考慮過太多,未來什麽的也只是有個模糊的概念,並未真正想要融入那個陣營的自己,其實還沒有做好相應的心理建設。



更何況是連那樣不堪的、隱秘的情感,都被血淋淋地撕開表皮暴露出來,更是令他內心陣痛不已。




“很驚訝我這麼清楚?這沒什麼,因為在我的4年零三個月之前,一模一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如果你擁有過我這樣的經歷,你也會對那一天的事情念念不忘的。……雖然此刻對你有些不公平,但我可以很肯定地透露給你,就在明天,你會和美咲發生爭執——決定性的、無可挽回的爭執,你的一些言語行為會讓他前所未有地勃然大怒、從此對你失去信賴,連你所不屑一顧的「同伴之情」都不會剩下一分一毫——這或許在你的計劃之中,也或許並無預謀,但這並不重要,重點是你們會就此分道揚鑣,站在不同的陣營,反目成仇,再無複合的機會,一直到你完全地、永遠地失去他。”




“是的……你會失去他,就像我一樣。”




敘述著這樣悲哀的事實的,來自沒有了八田美咲的宇宙的伏見猿比古,露出了黯然的神情,然後很快地、因為經過了漫長的尋覓、終於找到了出口而即將成功的計劃而欣喜地、有些扭曲地笑了起來。



那人從懷裡拿出來的卻不是慣用的短刀,而是一把手槍。




“但是沒關係,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再度發生的,我絕對不會……再次失去他。我會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就像以前一樣,我不會讓他死的……就算要和命運為敵我也不在乎。……吶,你一定在想,這樣的東西怎麼可能殺得掉已經身為氏族的你,是吧?放心,我給你帶來了其他世界的技術,保證連身體強化後的異能者也可以安詳地死去,絕不拖泥帶水。”



——糟了!


這傢伙早就打算這麼做了!只是在尋覓一個完美的機會而已!就在此時此刻,他找到了!!




他看著這個用接近於幸福的神情敘述著扭轉「過去」的瘋狂企圖的男人。那種因為失去過一切而變得不顧一切的決心,讓這個人看起來更可怕也更不可理喻。




“…………你打算怎麼做,在解決掉我以後?”


“——我打算怎麼做?哈!愚蠢的問題!!其實你已經知道了吧?我會怎麼做……因為你就是我,不是嗎?”



他瞪大眼睛看著來自另一個遙遠的、卻與自己的世界重合率高到不可思議的宇宙的伏見猿比古。



“作為對「自己」的仁慈,我就告訴你——在你從這個世界消失以後,我會拿著你——不,是我自己一直小心收藏著的、美咲中學制服上的紐扣去找他,告訴他,一直以來我是多麼愛他,我多麼不想和他分開,不管以前我做過多少蠢事都希望他能原諒我,然後對他說,就算這個世界毀滅了我也會一直和他在一起——”


“混蛋!!你不能——美咲他……他是我的……!!”


“曾經是。”



那冰寒的槍口,正一動不動地、無情地注視著他。就好像他的生命也不過是數據庫裡的一頁資料,可以隨時不留痕跡地抹消掉。



“我知道。但從今往後,你再也不需要承受那種心痛了……因為我會代替你。”


“你……妄想,你以為美咲會發現不了嗎,你身上的那些……我和你是不一樣的!!”


“當然了,不管在哪個世界裡,時間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跡是不可磨滅的,我和你之間的區別就在於此。我不是說過了嗎,042-A號宇宙的進度比這個世界要快4年零三個月,不然的話我也不會選擇這裡了。”


“什麽意……”


“我需要的就是這個時間。”


“這個時間?”


“確切地說,”



除了從外貌上比他略微年長、以及某種奇特的氣質之外,與他幾乎如出一轍的男人,用著與他所習慣的手法一模一樣的方式將眼鏡向上推了推,而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可以說是欣慰的微笑。



“我需要的是,在這個時候,你還沒來得及傷害的、依然對你心懷依賴的美咲。”




——這傢伙,簡直就是瘋了。




令人窒息的靜默過後,這個想法像狂烈的岩漿一般從他心裡噴薄而出。



自己失去的,就千方百計地找回來。


哪怕是從別人那裡強取豪奪。


哪怕要違背道德、擾亂世界、手染鮮血。



(在無數個次元斷面之間穿行而過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和自己所失去的別無二致、並且在時間點上完美地有機可乘的落腳點、是嗎。)



一瞬之間、對這種極端的、不擇手段的做法心生理解的伏見,由衷地感到恐怖。不僅僅是對眼前的人,更是對自己。



(如果美咲死了,自己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



恐怖的念頭在他腦海裡打轉。




“你真的以為我毫無準備就來了嗎?我見過無數的八田美咲,也見過無數的伏見猿比古,要扮演你……不,成為你,對我來說就像吃飯那樣容易。美咲是個單純的傢伙,何況對我他從沒有疑心……至少在你的這個世界裡還沒有——如果你想說的是青之氏族的能力會暴露,你大可放心,只要能和美咲在一起這種東西又算得了什麽?我可以封印它一輩子……別擔心,我會好好地照顧你的家人,細心地打理你的住處——當然以後就是我和美咲共同的居所了,我會把你一手經營的生活照料得井井有條,用你喜歡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我會保護好你最心愛的人。”



“因為我就是你。從現在開始。”




——不行。




警鐘聲像雷鳴一般在伏見心中響起。



失去美咲的自己,和被奪走人生的自己,有什麽區別。



如果能夠重獲機會,如果能盡一切可能去挽回,自己又願不願意爲了美咲而改變自己?


如果能夠有機會不失去他,自己又會怎麼做。



正是因為那些瘋狂的、同時也是危險的、孤注一擲的想法也同樣植根在自己心中,才深深地、真切地感覺到了那種痛苦。




——誰來阻止他。




阻止這個來自他所不能想像的042-A號宇宙的、孤單的不速之客。





“永別了。”





袖管裡最後一把暗刀飛出去的同時,槍響了。

















『日安,請問是伏見猿比古先生嗎?』


『我是。』


『您好,這裡是東京法務局人事課,上次與您聯絡過的。您的入職申請已經被批准通過,恭喜您正式成為戶籍科第四室的一員。您的正式入職時間也已確認,就在……』


『抱歉,我決定放棄入職了。』


『——誒?對不起、我不太明白……』


『因為一些個人原因,我沒法到政府部門供職了,這樣的理由可以嗎?』


『這、這個,能否向我們具體說明一下……』


『沒有那個必要,不用再聯絡我了。就這樣。』


『請、請等一下、伏見先……』


『嘟——』












“猿比古你沒事吧!!我看到新聞說昨晚你家那邊有疑似槍擊案……”


“是嗎?我沒聽到啊。”


“你睡死了吧……算了你沒受傷就好。”


“我說你一個混黑道的幹嘛對區區槍擊案這麼緊張啊……笨蛋。”


“靠!你這種爛人被打中才知道痛!!……話說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哪裡?”


“說不清……算了不管了,我還有話要問你呢,雖然我覺得根本胡扯但還是有點不爽所以你給我老實回答,有人跟我說你去了……”


“等一下。”


“啊?我還沒說完……”


“沒關係,那種事情等下再談,現在我有話要對你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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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知道我們之間的相遇,需要多少數之不盡的巧合與億萬倍率的幸運……差了一分一毫,你便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一想到這裡,熱淚便奪眶而出;在這個能與你並肩而行的世界,一切都是那麼美麗。感謝上蒼。”


 


 


 


 


-孤單宇宙旅行指南-


 





“啊啊,該怎麼說比較簡單明瞭呢。”



——該死的。



看著坐在桌子另一邊的、似乎正在認真思考著什麽的男人,伏見開始懊悔沒有在看到自家的指紋鎖上莫名多出來的一宗進出記錄的時候就有所防備。



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就算是高等級的異能者,也很難連指紋這樣的生理特徵都絲毫不差地仿造出來。



不得不說,這個人可以說是模仿得惟妙惟肖。就算是在異能檔案庫有記載的異能者之中,也是水準非常高超的類型。但即使是高等級的感官干擾,也不至於能夠欺騙電子識別儀器才對。



——他究竟是怎麼通過指紋驗證的!



實際上已經非常不悅的伏見,卻因為對方那悠然的神情而動搖著,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暫且拉開椅子坐下來。



在他盤算著怎麼從對方口中套出其真實意圖的時候,那人卻兀自開口了: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很高興見到你’,因為這句話只有一半是真的。我的確很高興,但不是因為你。”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沒關係,你太明白的話我也會有困擾的。簡單地說,我是「伏見猿比古」。”



而伏見顯然被他這樣直白不諱的、冠冕堂皇的自我介紹給惹怒了。



“別開這種噁心的玩笑……雖然不得不承認你很有本事,但是本人就在眼前還要演戲,有什麽意義嗎。”


“要說演戲的話,你在美咲面前也多少有點吧?雖然只是出於無聊的自尊心罷了。”


“你……?!”



伏見猛地站了起來,緊緊抓著桌子邊沿。他很少有劇烈的情緒波動,但是此刻憤怒的心情像突然爆發的潮水將他沒頂。



“你這混蛋……我不管你調查過我多少,敢碰美咲的事情我絕不會放過你。”


“……呵,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快暴露自己的想法。”


“…………”



他有些頹然地坐了下來。這麼快就差點失控實在不太像自己。



——嘖,被別人提起美咲的感覺,實在一如既往地差勁。



“不必驚訝,我根本無需調查什麽。你的一切都在我的腦海裡。”


“什麽意思?你有植入型記憶庫?”


“應該說,你的記憶就是我的記憶。”


“……別拐彎抹角的。”


“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是你……在另一個宇宙。”


“……這是什麽?新型的科幻類詐騙?”


“這時候你上衣左邊的暗袋裡有四把刀,右邊還剩下三把,因為昨天在一點地盤上的摩擦爭執裡用掉了一把之後回收起來就隨手放進了袖子的暗袋裡,是吧。”


“…………你……等等……爲什麽……”


“今天早上美咲在HOMRA做了特製炒飯,你好不容易把胡蘿蔔都挑完以後看到他和周防尊聊得正高興,於是最終什麽都沒吃就走掉了,沒錯吧。”


“…………”


“放心,我不是什麽跟蹤監視者,我只是在敘述我的回憶……也是你的回憶。我的記憶力很好,特別是對武器的位置,和關於那個人的事情。”


“……你是誰。”


“我已經說過了。”


“我不相信。”


“你信不信都沒有關係。坐下來,聽聽我的故事。”



有著與他幾乎毫無二致的容貌、只是看起來較有沉穩感覺的男人,像是真的在講述什麽有趣的故事那樣,將雙手放在桌面上,輕鬆地交疊著。



“簡單地說,在你的時空裡,遷躍技術還不太成熟,並且是政府機構絕密研製中的東西,一般民眾當然不可能對它有什麽瞭解;但在我的世界裡,從你這個時間點向後推幾年,它已經是一門趨於成熟但由於社會輿論和法律條文的欠缺而依然處於不可公開狀態的技術。雖然是這樣,由於我的一些……經歷,”



講到這裡,他輕輕停頓一下,看向對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這麼說吧……我利用了職務之便,設法利用了這種技術,讓自己離開了那個時空斷層,進入了其他的宇宙——聽起來很像科幻小說,嗯?大部份人都是這麼認為的,一直到我第一次確認自己真的來到了「別的世界」,才相信自己不是上了瘋子科學家的當。……那個世界……怎麼說呢,每個宇宙的起點是相同的,但在發展過程中,因為種種不同的因素影響,它的形態會略有不同,舉例來說,在這個世界的你是這個樣子,在其他編號的宇宙裡卻未必如此。”


“編號?”


“是的,當然需要了,不然就沒法定位了。”


“……那麼,你是幾號。”


“042-A。很靠前的位置,是吧?”


“我怎麼知道……”


“至少相對你的來說很靠前。”


“嘖,那種事怎麼樣都行吧。你到底爲什麽要做這種事?在不同的空間漫無目的地旅行?你很閑?”


“說是很閑,也不儘然,不過至少在那件事發生以後……我手頭的事情全都停下來了。”


“……什麽意思?”


“因為我不知道做它們還有什麽意義。甚至不知道還活著有什麽意義。”


“……厭世情結?”


“厭世嗎?我不這麼覺得,即使是中學時候和美咲討論過毀滅世界的話題,也從沒有過是因為討厭它而要去破壞的感覺,所以我想應該和世界沒有什麽關係吧。”


“……嘖,這種說法真讓人不快。”


“因為那是你和美咲珍貴的回憶?”


“閉嘴。我不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哼……的確,我有的是時間,但我絕不是漫無目的。”


“我倒是想聽聽你有什麽偉大的理由,像這樣深更半夜闖進別人的屋子,還自顧自地說起了故事。”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人。”



這句話忽然讓他震了一下。



很奇怪地,仿佛電流相通般的想法,像是預示著什麽一般,從腦海深處冒出來。


就好像他原本就知道對方要說什麼。就好像除了那個就沒有別的可能性一樣。


太詭異了,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有著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就好像能看到對方一瞬之間的想法一樣。



“…………美咲?”


“沒錯。”



腳底發寒。



正中答案,卻讓他全身都仿佛被冰凍一般僵硬起來。


非常、非常討厭的感覺,就像被扼著脖子無法呼吸那般,連思考都要停滯了。



“我進入的第一號宇宙,是個和我自己的宇宙重合率挺高的世界,幾乎什麽都一模一樣,差點讓我以為我還在自己家裡。”


“然後呢,你去找他了嗎。”


“是的,而且我還找到他了。這很容易,偏差值越小的宇宙意外因素也越少,那裡的我的出身、生活經歷、性格狀態都幾乎一模一樣,而且我的落腳點往前面推了好幾年,比你這兒還要靠前,讓我十分欣喜……我竟然能找到還在上中學的美咲。”


“…………竟然能那樣嗎。”


“很美妙,不是嗎?那個還只屬於‘我’的美咲,眼裡沒有別人……我相信你能夠明白。”


“……繼續說。”


“然後我制定了計劃,在那一天,和美咲坐在街上無所事事之際,我設法製造了一點騷亂,讓那個廣場因為火警而緊急疏散了人群,從而避開了正在附近的周防尊和草薙出雲他們。”


“……你…………”


“很有意思,是不是?你應該不敢說自己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吧,如果能回到那時候的話,無論如何都不想讓美咲和那個人相遇——這樣的想法,你不會沒有過吧。”


“……嘖。够了。別說了。後來怎麼樣了?那個沒有遇到王的美咲?普通地、百無聊賴地活下去了嗎?”


“他在一周後死於交通事故。”


“你說什麼……!……唔……”



驚覺什麽的伏見捂住了嘴巴。



“你在想卻不敢說,如果讓他和赤之王相遇的話,他就能得到力量,身體會被強化到非凡的程度,也就不會那樣死去了,是吧?”


“……那種事情……”


“沒關係,我知道你其實不想承認這一點。我也是。所以我離開了那個地方,去了下一個座標。”


“你在每個落腳點都能找到他?”


“並不是那樣。也有運氣的成份,重合度越高越容易找到,低一點的話難度也會增加,因為不確定的因素會擾亂搜尋路線。”


“也有找不到的情況?”


“當然,很多,比如在標記為056-C的世界裡,美咲的父親在他上中學之前被調職去了其他城市,他們舉家搬遷,於是也就沒有在中學裡相遇的可能了。那個世界的‘我’和美咲只是毫不相關的陌路人。”


“…………這感覺真差勁。”


“我也這麼認為。但是我的落腳點太靠後了,就算想修正那個世界也來不及了。”


“還有什麽情況。”


“也有……比較有趣的狀況,比如在我剛剛離開的078-T號裡,美咲是名符其實的女孩子呢。”


“什……什麽?還有那樣的?”


“你眼神發亮了呢。”


“閉、閉嘴!只是好奇而已……美咲那個笨蛋穿著……裙子的樣子一定很好笑。”


“準確來說,是很可愛才對。”


“…………嘖。於是呢?那你在那兒做了什麽?沒讓她懷孕吧。”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不排斥這種做法……只可惜落腳點超過預計,她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了。”


“那樣都嫁得出去啊?!”


“看過那個世界的美咲以後你就會明白了。順帶一提,那個世界的伏見猿比古有著硬闖初中同學的婚禮大鬧會場企圖阻止婚禮的豪情壯舉……”


“夠、夠了!STOP!我不想聽……說別的!!”


“別擔心,我和你一樣難堪。因為那個世界的美咲既沒有進入HOMRA,也沒有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而過得不順意……當然除了初中同學大鬧婚禮會場成為同學會的傳說什麽的……所以我還算放心,什麽也沒做就離開了。”


“……真是的,這種的就別告訴我了。”


“總之還有很多。各種偏差值導致的不同結果,就算是最細微的改變也會讓他和‘我’的人生截然不同。實際上,單單是找到一個能與他相遇的世界,已經要耗費很多力氣了。”


“……所以你究竟爲什麽要做這種事?你自己的世界怎麼了?”



回答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連空氣也要凝滯的、令人不安的沉默。


他忽然後悔問了這個問題。就好像有什麽絕對不想知道的事實,馬上就要呈現在眼前。




——拜託,千萬不要是那樣。




“……就是你想的那樣。”




(…………可惡。就說了不要告訴我啊……)




仿佛能洞悉他心中所有想法似的,042-A號宇宙的伏見猿比古語氣淡然,仿佛在敘述著明日的天氣。



卻已經把他凍得呼吸困難。




“……他死了。”




即使並非發生在自己的世界,一想到失去那個人的感覺,就讓他極度地感到不適。



他皺著眉偏過頭,有些躲避對方的目光。



“……怎麼死的。”


“周防尊死了以後,石板選中了他。我沒能救他。甚至沒能在他身邊。”


“……你是因為悔恨,所以去別的地方挽回他嗎。”


“悔恨嗎?我不知道。那時候除了痛之外已經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如果能重新選擇一次的話,我想就算我不能阻止石板的選擇,也至少要和他在一起,一直到死。”


“…………能問個問題嗎。”


“我不記得你什麼時候這麼禮貌過了。問吧。”


“迄今為止,你究竟已經去過多少個……世界了。”


“說真的,我不知道。每一次看見太陽升起落下,都好像是同一個昨天在重演,就是我沒能挽回他的那一天。”





在聽你說No之前粉身碎骨



※※※※※※※※※※※※※※※※※※※※※※※※※※※※※※※※※※※※※※※※※







從高空氣壓的不適感中醒來的時候,置物板上的果汁正在八田面前晃出危險的波紋;紙質杯身持續顫抖著,隨時會傾倒的樣子,他趕緊端起來一口氣喝光。機上廣播裡輕巧的樂聲響起,然後是空乘人員安撫乘客不要過分驚慌,飛機正在通過氣流較多的空域blablabla。就在這樣毫無預兆的前提下,他發現旁邊座位上的人變成了伏見猿比古(19)。發自心底地“誒?”了一聲之後八田忽然不知道要怎麼反應才好,因為對方一副比他更加淡定無言的樣子,如果在這當口爆粗口說“猴子你他媽的怎麼會在這你把剛才坐這位置的禿頭大叔弄哪去了”的話,又會顯得自己有些過分在意「啊猴子坐在我旁邊耶」這件事;但是就這樣沉默著接受又不太符合他的性格,正在糾結之時機身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喝空的紙杯啪嗒倒下然後咕嚕嚕滾到了地毯上;原本一語不發地坐在他旁邊的猿比古好像忽然從睡夢中醒來一樣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而且十分果斷地使用了一種把手指嵌入他指間的牢牢相扣的曖昧方式;八田低頭看了看被抓住的手又抬頭看了看轉過來與他對視著的、一臉難以言喻的神情的伏見,終於還是忍不住一把揪住對方的便服(好久沒看到了)的領口吼道:“你他媽的怎麼會在這?!翹班翹到天上來了?!”


然後伏見——當然沒有因為這小小的威懾就鬆開手(實際上反倒握得更緊了些),而是用一種八田既沒有見過也無法理解的目光直視著八田,說道:“美咲,如果這架飛機……”話音未落,飛機忽然陷入了另一輪更加劇烈的顛簸之中,廣播裡機組人員的安撫方案也開始顛三倒四、不知所雲起來,最後歸結為一句『我們感到非常抱歉,同時非常感謝您選擇我們的班機』——八田覺得行李架的底板馬上就要砸到自己的頭了,而在那之前伏見一把將他拉進了懷裡,幾乎是用半個身體來抱著他,或者說,是護住了他。雖然眼前這個光景並不是令他十分地舒適,畢竟自己腰部以下的部份暫且還留在原本的座位上,上半身卻被伏見以雙臂牢牢圈住,就好像搬運石膏製的美術教具那樣緊張又小心翼翼,再加上他們貼得如此之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一點點的間隙,以至於他的眼前完完全全地是伏見這個人,而再也看不到別的什麼東西了。


乘客們在忽明忽暗的機上燈光中大呼小叫起來。女人和孩子們的哭聲、夾雜著污言穢語(或許是平素裡最文雅內斂的人)的吼叫聲,混合著幾不可聞的乘務人員們無力的官話,指導人們穿上救生衣、取出氧氣罩,然後就可以開始祈禱了。


但此時此刻在他身邊的伏見,是如此的溫暖。



“美咲,對不起……我為我做過的一切向你道歉。”



原來那總是故意說些惹他討厭的話語的嗓音,也會有這樣誠懇柔情的時刻。牢牢錮住他的雙臂,像羽毛一樣輕柔,又像從出生起就護佑著愛人的樹藤那樣堅不可摧……八田有些不合時宜地面紅耳赤起來。



“我……我原諒你了。”



縱有萬般疑問,思索不出一句應景的話,只能伸手回抱著他,無奈兩手不似對方那樣修長,只夠摟到半個肩膀;好在對方看起來釋然又幸福,即使身後背景是四處亂竄的乘客、忽明忽暗的機艙和隨著顛簸七零八落掉下來的行李也絲毫不為所動。一瞬之間,他們所經歷過的那些傷痕、背叛、不甘,連同那些熊熊燃燒的嫉妒和微不足道的不坦率,全都在這個突如其來的、摒除了一切隔閡的擁抱之中煙消雲散了。



“怎麼辦啊猿比古,我沒想過會這樣死掉……”


“我也沒有,但是能和美咲一起的話,我無所謂……”



這樣說著,他們又抱在了一起。剛剛掀翻了三個神智錯亂的壯漢乘客的美麗的空乘小姐以戰鬥機俯衝的氣勢降落在他們旁邊,一邊吼著“你們兩個不要命的小基佬別親熱了快把救生衣穿上”一邊用顏色鮮豔即使在黑漆漆的地獄門口也無疑能引到鯊魚的浮力設備糊了他們一臉。



“……說起來,猿比古你爲什麽也搭了這班飛機啊。”



雖然已經不是很有所謂,還是因為剛才起就存在心中的疑問而努力在密集的親吻中找到一點間隙的八田問道。



“——啊……那個啊……是公務嘛,追捕出逃的嫌疑人什麽的……不過沒所謂了,反正他也要死了……比起這個,現在別說話了美咲……”






『(廣播提示音)機上乘客請注意,這裡是東京航空公司E3859次航班,我們很高興地通知您,飛機已經平安通過氣流區域,剛才很抱歉讓您受到了一些驚嚇……請小心地回到座位上,繫好安全帶,將救生設備放回座椅底下或是交還給機組人員。我們還有半小時就會抵達目的地。當地氣溫是溫暖怡人的25℃,適宜出行,希望您能有一段美好的旅途。謝謝您選擇我們,很榮幸能與您同生共死。阿門。』








※※※※※※※※※※※※※






“美咲你怎麼這樣!!剛才在飛機上你對我說的甜言蜜語都忘了嗎!?說好了要生死與共永不分離的你這個薄情的小騙子!!!”


“我什麼時候說過那種話了你是被行李砸到頭記憶錯亂了吧!!還有你這混蛋到底爲什麽會坐上那班飛機的你給我說清楚!!”


“那是——啊等等,我接個電話……喂,我是伏見,啊,副長……不,我剛下飛機啊……嫌疑人?誒……那個,是這樣的,剛才飛機上發生了點狀況……不不不我說的是真的啦,我怎麼會逃避工作什麽的……什麽?在接機口被當地警力逮捕了?欸——可是我沒看到……嗯?航班號?啊哈哈、您說笑呢我怎麼會做搞錯飛機這種事…………——啊!等等啊美咲!你要去哪裡我結婚申請書都寫好了啊!區公所不是那個方向——”









//.總之又是標準結局。可喜可賀!(No





“伏見先生!”


 


發覺上司的異常,秋山和弁財急忙從後面拉住了他。



緊急事態。


 


“嫌犯擾亂了這個時間斷層,靠同步系統支撐的通道不能支撐很久,不儘快在這列車上逮捕他的話……請記住我們只有5分鐘。”


 


他轉頭看了一眼離他們進入這個時空的電車門不遠處的座位上、那一對面容有些相熟的少年,也愣了一下;但是緊迫的職責感促使他緊緊地拽著看起來已經有些心神恍惚、似乎忘記了自己此刻身居何職的伏見。


 


“……那是……等等,伏見先生,不可以!如果在這裡做了什麼擾亂過去的事情的話,我們就和罪犯無異了。”


 


令他驚懼的是,他的話似乎一個字也沒有被上司聽進去。


 


不顧下屬們低聲的、焦急的呼喚,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兩個只屬於這個時間的人。


 


一同坐在窗畔的座位,輕鬆自然地聊著些什麽的二人,仿佛誰也無法插足的世界,那麼心無芥蒂地肩並著肩、手挨著手,講到高興處,15歲的八田美咲高聲地、毫無防備地笑起來,那聲音就像天空裡盛開的花,幾乎能把人的心也奪走。



——他們還什麽也不知道。


什麽也沒有失去過,什麽也都還不能傷害他們。



他看到15歲的自己,只是聽著,聽著八田講任何事情,偶爾地搭話但也只是介於應和與敷衍之間,僅僅是那樣靜靜地聽著八田的聲音,好像並不真的在意他說什麼,只要能夠像這樣待在只有彼此、別無他人的世界裡,那就是他的一切。


 



 “伏見……先生,嫌犯逃竄到前面的車廂了,請……”



年長的部下們有些不敢出聲,情緒焦灼地、不停地看著計時器。那上面飛速跳動著的數字,正在無情吞噬他們安全返回的可能性。


 


 “美……”



看到向著那個方向一步踏出去的伏見,他們的心幾乎被拎到了喉嚨。




然後、年輕的小鳥們注意到了他們。




原本就對公職人員總有著莫名的排斥和叛逆感的青少年,對於這樣毫不避諱、可以說是直白的注視,難免會心生不快;八田桀驁地瞪他一眼,一把拉起身邊的人,往他們身後的車廂走去。



那個溫暖無暇的、散發著甜蜜熱力的身影,就那樣與他擦肩而過。


只在那一瞬之間。




眼淚沒有流出來。一滴也沒有。誰也沒有認出還並不存在於這個時空的他。15歲的伏見回過頭好奇地望了他一眼,然後馬上被八田催促道:看什麽,快走。





沒有關係。這樣就很好。


這就足夠。





“伏見先生,任務……”


“知道了。”




不再屬於他的風景在飛速行駛的列車窗外呼嘯而過。




“拔刀吧。”






//.END.



無名詩130220(猿美) // 再會


隨便捏一段。不必認真。




※※※※※※






……而當八田ちゃん再見到伏見君,他依然穿著那身靛青色的衣服。數年前我初看到他時,他就是那樣的穿著。那是某個政府部門的統一配備。只是如今那肩章上似乎多了些內容,叫人莫名地有些敬畏起來;他換了細邊的眼鏡,頭髮的樣式比從前規矩些(這樣看起來,要比八田ちゃん年長點),身姿挺拔、氣度非凡的樣子,神情卻愈發地冷峻,的確是一般人絕對不會隨便試圖去親近的類型。


而他一個人站在機場洶湧的人潮中、靜默無言的模樣,就像在等待並沒約好的情人一般,孤單又冷淡。



八田ちゃん有些不自在地向我身後靠了靠。



我明白他,卻也不能真的做些什麽;只能把他從後面輕輕地拽過來,再推向那一邊。


第一次為自己毫無成長的模樣感到困惑不甘的八田ちゃん。


——我已經、再也不能為你做什麽了。



伏見君終於也看到了他。略微地顯露出驚訝的樣子。



他好像難得地有些不知所措,思慮一下,因為不習慣於這種場面而有些動作僵硬;但他最終還是對著比他更加無措的八田ちゃん伸出了手,好像在說著:過來。




世界好像終於放晴了。





//無名詩.130220



(像八田misaki這樣的人,到底可愛在哪裡)




門從外面被打開的時候,他正在睡覺。這天伏見穿得有點好笑。長西裝下面是緊身西褲和著膝馬靴,側面裝飾著圖案繁複的金色徽記,白襯衫束在嵌著銀絲線的深灰馬夾裡,拆開的領結掛在衣領下面,不情不願、疲憊不已的樣子。婚禮。又是婚禮。年長的部下們。上司的致辭又長又煩。兌酒的果汁。來賓的香水味。還有花。很多的花。新娘的臉看不清。戒指滾到了地上。諸如此類blablabla……伏見一邊脫掉外衣和鞋子一邊說了很多的話。他太睏,意識模糊,耳朵裡漏進隻言片語。重量壓上床鋪另一邊。他知道對方想做什麽。各種原因。出於不快,出於倦怠,出於對職場生活的不耐,出於身處人群之中莫名其妙的孤單幻覺。他任由對方撫摸著,並不推開。那涼涼的嘴唇親昵地拂過他的眼皮。和伏見不同的是,他是個很快就會對這檔事失去興致的人。於是他忽然地跳起來,挾著被子像隻小熊重重地撲到對方身上,把那煩人傢伙壓得痛叫一聲: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切,你個陽痿。他什麽也沒穿,跨在男人最要緊的地方,直起身子居高臨下瞪著對方。伏見由此感到一陣劇烈的甜蜜,六個小時的無薪應酬帶來的不愉快瞬時煙消雲散。


電視裡正在重播八點檔。男主角把新娘抱進空蕩蕩的房間:這裡還什麽都沒有,但是……這就是我們的新房,我愛你。極端超現實主義的劇情。伏見忍著笑學舌道:我愛你。八田眨了眨眼睛並不答話,只是用雙手拉起被子,俯身把總以為自己好孤獨好孤獨的傢伙一起裹進了溫暖的夢潮之中。






//.end.












——我想,我們是不是坐下來談一談比較好。




草薙不知道該給這位稀客上什麽飲品。HOMRA裡沒有人喝茶,不存在儲備茶葉的必要。況且37℃的天氣,只有頭頂上的復古吊扇愛理不理地轉動著葉片,實在不是煮水泡茶的氣氛;來客衣著筆挺、神情冷峻,嘴角的弧度不過是裝飾,只會讓人全身發麻。



疊著腿的坐姿,一絲不苟的優雅,不像一左一右地站在沙發背後的兩人,看起來就沒什麼余裕。八田的頭髮看起來比平常更亂糟糟的,仿佛被忽然扯掉了帽子又用手揉亂過一樣,退一萬步也說不上愉快的臉不知怎麼的挂了彩,隨隨便便地貼了兩塊OK繃應付;沒穿罩衫,單薄而汗濕的背心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沮喪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打架輸掉的小狗被別人家捉了送回來,一和他的眼神對上就不甘地咬緊嘴唇別過頭。另一側的伏見也沒有精神到哪裡去,沒穿外套,制服襯衫的袖子捲到了手肘上頭,原本是雪白的布面被撲上了好幾道灰濛濛的污痕,被扯皺的領口甚至還被燒壞了一點,缺角處焦黑的邊緣看起來大失體面;面色當然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向來興致缺缺、無甚波瀾的臉上烏青了一塊,嘴角也破了,似乎流過血又涸成了痂,皺著眉頭,拒絕承認任何指責的樣子。



“那個……總之,請用?”



他最終送上一杯酒。很久沒有這樣正襟危坐了。對面的人垂下眼瞼輕輕看了桌上的加冰馬蒂尼一眼,又把視線飄回他臉上。



“請容我直截了當地說明了,”



S4的宗像室長,雙手交疊置於膝上,並沒有要與主人家客套舉杯的意思:



“如果再這麼放任下去,Scepter 4就得露天辦公了。”



並沒有偏袒任何一邊的意思,他神情平靜但話裡有刺,總之叫人心裡發凉。



“…………那麼,這次的事由?”


“主要是酗酒鬥毆、破壞公物。”


“小八田你喝酒了?!”


“我、我不知道那個含酒精嘛!是猿比古他騙我……”


“切,差點就能去開房了。”


“靠!死猴子你是那麼打算的嗎——”


“請住口,伏見君。”


“好吧……他們這次又拆了什麽。”


“10個交通護欄、3塊廣告牌、遮陽傘和桌椅若干。”


“呼……(沒有想像中嚴重)”


“以及裝備精良的新款公務車一台。”


——小八田!!!!!


“咿——對不起啦草薙哥!!”





就在場面熱鬧起來的當口,宗像注意到了正從二樓走下來的尊。今天也是。從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就感覺到了一種叫做口乾舌燥的情緒。


——是因為那毫無所謂地敞著衣衫、毫不吝嗇袒露出來的優美緊實的胸膛和腰腹、以及低得有失體統的褲腰、甚至在走動之中、微微揚起的衣襬下、若隱可見的胯骨邊緣?走近的時候可以看得清那微微汗濕的皮膚在幽暗的日光之下微微發亮,連同那慵倦的神情和沿著脖頸線條滑落的水珠,都像能牢牢黏住目光似的,簡直叫人心煩意亂。



“……室長,您的眼鏡快掉下來了。”


“…………啊,是因為,天氣熱……吧。”



尊在他們面前毫不動搖地坐下,一伸手撈過宗像面前半口未動的冰酒仰頭飲盡。



“……兌水了啊,草薙。”


“嘛……反正剛起床就喝那麼烈的也不好吧。”


“哼。”



他瞥了眼坐在對面的宗像,又看了看像是被罰站的小孩一般立在後頭的兩人,輕輕笑了。


酒杯被扔回桌上。只剩下冰塊撞擊著透明的杯壁,叮噹作響。



“——你倆出去。”



被尊點名的伏見和八田不由得背脊一震。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麽的八田,即刻被草薙瞪得噤了聲。




“猴子你這笨蛋快放手……還給我!”



八田平日裡系在腰間的外套,從剛才起就不知為何被伏見抓在手上。兩人一邊拉扯著原本已經皺巴巴的紅色衣料,一邊拖拖拉拉地往外面挪出去。




門上的鈴鐺清脆響起。



HOMRA,今日歇業。







//.END.







“我說宗像,這種天,你穿那樣不熱嗎?”


“是你穿得太寡廉鮮恥了吧…………唔,抱歉,我想我還需要一杯。加冰的。”


“續杯可不是免費喔,blue先生。”








他的記憶力可以說是很好,但幾乎也記不清八田剛來時候的模樣了。當然伏見也是。但是伏見已經不在這裡了。什麼時候離開的他說不清,只是自從某個早上,八田獨自推開酒吧的門,看到他,比起往常更加有精神地對他道早安,而那笑容不同以往,誰都注意到了只是誰也沒說,他也就更不會去問。




“啊,大約就像現在這個樣子,但是前面的頭髮要長一點……或者長很多,快要遮住眼睛的樣子……”



那時十束聲情並茂地比劃著,罔顧當事人的抗議;尊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腦袋,馬上就安靜下來。



會不記得是因為,八田好像真的沒怎麼變過。就是有這樣的人。他本來不知道。沒有人提醒他,時間是怎麼樣確確實實地過去了。八田的身上曾有著與他相似的、容易引起誤解的氣息,但這樣的孩子依然還是順利地融入了HOMRA,就好像這裡才是他本就該來的地方一樣。出雲欣慰地說起這事,他搖了搖酒杯,平靜地有些高興,想起八田活力充沛地向他打招呼的樣子——那樣的人生,好像永遠沒有猶豫沒有退縮,也沒有任何狗屁倒灶的命運可以阻攔一樣,是最最心無陰霾的人才可以承受的東西。



但他不可以。





東京也還是很好。有著讓人喜愛的五光十色。絢爛糜腐的夜晚過去,會有潔白的鴿子從人們摩肩擦踵的廣場上振翅飛起。但他們生活的世界終歸不適合那種只能靠安逸的羽毛飛翔的東西。不要緊。他們還有烏鴉。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的,烏鴉。當他還是八田那個年紀的時候,人生或許更無聊些也說不定——他從不完整的回憶裡得出這樣的結論。雖然八田總是說自己是被他撿到,但究竟是誰救起誰呢?他沒有想過要對誰伸出手。只是在他恰巧路過的那一瞬間,他們的生命不再是從前的樣子。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很難說得清楚。誰也不能保證他們會不會有更美麗或是更糟糕的人生,只是在火焰燃起的一刻,毛色漆黑的小鳥破殼而出,他看著,只是看著,什麽也不說。



他知道它一定會振翅高飛。




“教唆未成年人從事黑社會活動——如果不是在非公務時間,我恐怕得逮捕你了,周防。”



酒桌另一側的宗像禮司對他禮節性地舉了舉杯子。


高濃度的馬蒂尼像岩漿流過他的喉嚨。火燒似的愉快。



“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真是不負責任的說法。宗像眼裡明顯透露出這樣的意蘊。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他極少去管。對誰也一樣。即使這樣他們還是照著各自的軌跡一路行走,有的人還在一起,有的人分道揚鑣。八田有著很好的潛質,能夠隨心所欲地戰鬥,以他給予的東西為名。他其實是喜歡那種酣暢淋漓的做法,只是他不會去誇獎他。那樣不好。宗像和出雲倒是說過差不多的話。你可以給小孩子武器,可以教他怎麼上膛、瞄準、扣動扳機,但你不可以讓他覺得殺戮是好事。只要足夠保護重要的東西就行了。他也曾試圖去守護些什麽。不是特別具體的東西,但還是想去試試看。他也確實地那麼做過。他知道八田的火焰守護的東西,正是HOMRA的所有人所一直重視的。這樣就很好了。誰也不會要求更多。



十束死了。八田臉上帶著血跑回來,在哭。他從沒見過,而且是這麼傷心的樣子。電話里出雲的聲音像是浸滿了陳年苦酒。他不知道要怎麼去安慰眼前哭得亂七八糟的孩子。抽抽噎噎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似乎是在道歉,悔恨沒能挽救十束的性命。如果不讓他一個人上天臺就好了。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跟著一起去的話就不會這樣了。十束哥。十束哥他……對不起。……



那眼淚。那真實的哀傷和深切的痛楚,即使不用手指去撫摸,即使不用舌頭去嘗,也能感受到的苦澀。出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情深意重。火焰再熾烈,也還是會熄滅。那些溫暖的光亮和柔情的寄託,全都會熄滅。他也是一樣。



只是還能夠哭泣,也是活著的證明。








“你早就知道——那孩子和伏見君的事?”


“是啊,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還這樣放任。”



宗像的語氣裡明顯地透露出了責備。




“吶,宗像……”



尊沒有回頭看他。他看的是從天橋下方、踩著滑板、一路遠去的八田。



“——你能想像他長大的樣子嗎?”



於是宗像也低下頭去,望著那年輕的身影。在滿是障礙物的街道上飛馳著,身姿伶俐、像隻初生的鳥張開翅膀向著充滿驚奇和危險的天空飛去。


和赤之王有著近似的氣息,卻又仿佛全然不同的樣子。



“誠實地說,不能。”



他答道。這是真話。他約莫知道八田美咲其實比看起來要年長些,但也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大人。這是戶籍檔案上的數據。僅此而已。他不再有更多的瞭解。



“我也不能。”



背對著他的尊如此說道。


從宗像的視角,並不能明確地知曉,此時站在他眼前的人,目光究竟看向哪裡,但他們的面前無非就只有幾樣東西;空曠無垠的天空,美麗繁華的東京,還有穿梭在這之間的、無懼無畏的小孩子。



“他會活下去。但不是像我一樣。”



那天的最後,他聽到尊這樣說。


那自點燃之處飄然上升的煙、連同尊寂然靜默的背影,一起落入宗像的眼裡。直到尊不在了以後,每每在偶然的場合看到八田,他都還是會想起這個畫面、以及這句話。





他想,看淡一切、最終也放棄了一切的那個周防尊,心中到底還是存有希望。



就比如說,想讓這樣天真無暇的孩子們,一直一直地飛馳下去。



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




僅僅是這樣微小、平淡的願望,罷了。沒有這個叫做東京的華美城市那麼大。沒有身為一個王、也更是一個人類而未能走完的人生那麼大。更沒有他留給記掛著他的人們的遺憾那麼大。





卻終究還是個希望。







//.end.










“…………所以說,爲什麽啊。”


“嗯?那麼可愛地趴在浴缸邊上,是在疑惑什麽呢,伏見君。”


“請不要說我可愛。”




罔顧已經自己洗完身體、獨個兒泡在浴缸裡頭、卻用手扒著滑漉的浴缸邊緣、努力讓自己維持著一個能夠看到浴缸外面的畫面的角度、正面露不悅神情的伏見,宗像沒有停下耐心輕柔地揉搓著手中那些細軟的橘色頭髮的動作,潔白的化學泡沫被設計巧妙的浴帽給擋在不會傷害到眼睛的位置,而被如此細心對待著的八田,似乎挺舒適地半眯起了眼睛。




“——就是說,爲什麽是你給他洗啊。”


“哦呀,伏見君這是在羡慕嗎?同款的浴帽我們家也有的喲,如果你喜歡的話……”


“誰管那種東西啊!(話說回來,有也不許拿出來……我死也不要戴。)”


“唔,如果不是羡慕,那就是在嫉妒嘍?呵。”


“…………嘖。”




沒有指正伏見在長輩面前毫不掩飾的咂舌行為的宗像,開始為快要睡著的八田沖淨頭髮——並且看來完全沒有要理會自己被打濕了大半的襯衣和長褲的意思。




“是八田君的監護人——特別提起過,不能讓八田君自己洗頭髮。……會吃到泡沫什麽的。”


“是有多笨?!”


“太失禮了,伏見君。”




當宗像將被洗淨的小小的八田抱起來、放入貯滿溫度怡人的熱水的浴缸中,伏見才終於化解了那種顯而易見的不快情緒似的,伸手幫忙接著,令八田安全地坐進來。



過多的水也依然是危險。宗像坐在邊沿上看護著。雖然兩人不過是沒個安分地在戲水打鬧,浴缸對現在的兩個小傢伙來說,似乎還是太大了一點。



一按就吱吱叫的黃色橡膠小鴨蹭著他的耳畔飛出去。




“八田君在自己家也會和爸爸一起洗澡嗎?”


“嗯!和尊桑一起哦!”




面對突然的提問,滿臉得意高興的八田爽快地答道。




“…………真好呢。”


“請您不要當著小孩子的面就露出那麼明顯的羡慕神情好嗎。”


“彼此彼此,伏見君。”




當伏見和八田終於玩夠了水戰,宗像將他倆小心地擦乾、用一件浴袍將兩隻裹在一起抱去臥室,吩咐他們自己穿起備在床頭的睡衣。




“今天講什麽故事好呢?”




望著從被窩裡露出一張非常期待的小臉的八田以及旁邊幾乎把「我不想聽,你快出去」給寫在臉上的伏見,宗像認真地考慮著什麼樣的睡前物語才足夠冗長沉悶、好讓小孩子儘快地進入夢鄉。




“就來講人魚公主大戰神燈精靈勇救黑心皇后的故事吧。”


“哇這是什麽故事聽起來好厲害!”


“………………您來真的嗎。還有美咲你也是,別上這種當好嗎……”


“哦呀,伏見君好像很期待呢。”


“您的眼鏡還沒換嗎!!”





最後八田大概是被嚇得睡著的。伏見無聊地打著呵欠,一邊給他掖被角一邊自己也睡著了。胡編亂造了大半天的宗像滿意地將他們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裡,才關上燈走出去。




——說起來,浴室裡還一團亂呢。






※※※※※※※※※※※※※※※※※※※※※※※※※※※※※※※※※※※※※※※※※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


『……知道了,我等下來接八田……和你。…………那,宗像他現在還能接電話嗎。』


『我想可以吧……』


『那把電話給他。』


『…………周防,是我。』


『喔。你怎麼樣了。』


『我沒事。』


手摔斷了一條那種程度的沒事嗎?』


『…………抱歉。』


『真不像你,宗像。……在浴室裡不小心踩到玩具滑倒了什麽的。』


『……哦呀,我明明關照伏見君不要說得這麼詳細的,真是。』


『我現在過來。』


『真的很抱歉,周防,在你們這麼忙的時候……明明本來說好我來照顧他們的,是我失職了。』


『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


『嗯。還是很抱歉。』


『——誒,要我照顧你嗎?』


『咦。』


『開玩笑的。』


『…………呵。很好笑。』


『你剛才當真了吧。』


『並沒有。』


『哼……』


『你剛才是在笑嗎,周防。』


『兩個小的怎麼樣了?』


『閣下轉移話題的功夫太差勁了呢。』


『誒,說真的,宗像……保重啊。』


『…………啊。』


『好好想想,你可不再是能折騰的年紀了啊。』


 


『…………我暫且,當成關懷收下了。』


『呵。』







圖:燈野




//.END.






做了個噩夢。非常恐怖的那種。





不明緣由地,夢裡的八田變成了國王。那些衣著筆挺、耀武揚威的兔子,舉著劍把他擋在城外:



“來者何人?”



他不屑地挑起眉毛——什麽,不過是些兔子。



“讓我見美咲。”



豎著長耳朵的衛兵們中間爆發出低聲的、驚異的議論。



“大膽的人類!竟敢直呼王的名字。”



王?他可不管。就算是,也只能有他一個臣民。這群毛茸茸的畜生算是什麽。



“別擋路,你們這些……”



他往四周瞟了一眼。好吧,姑且算是巨大得異乎尋常的兔子。那些劍竟然是開了刃的,而不是菜梗做的玩具。



“——你們這些兔子。”



他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措辭了。



“證明你的身份,異邦人。只有真正的兔子才能進城堡面見國王。”



“證明?”



侍衛官模樣的傢伙,吩咐下屬端來一個盤子,上面端端正正地,躺著一條——胡蘿蔔。



沒有去皮、連翠綠的葉子都還在留上面、新鮮欲滴的、有著叫他暈眩的橙紅色的、那種可怕的蔬菜。



——蔬菜噩夢裡最強勁的BOSS。




“吃了它,證明你是國王的臣民。”



“………………開什麼玩笑。”




這是什麽新型的懲罰遊戲?不,根本已經是酷刑了吧?要他吃這玩意?死也不行!




“…………給我閃開。”




他摸了摸腰間。幸好穿著制服。幸好佩刀還在。這種時候就不管什麽拔刀申請了吧。回頭在報告書上寫上“拔刀原因:不想吃胡蘿蔔”。




“我沒功夫和兔子廢話。”




出乎意料的是,看起來矮胖笨重的動物們,身手卻十分敏捷,不但見招拆招地化解了他裹挾著異能的劍擊,甚至在力量和技巧方面都呈現出壓制的態勢。



他很快地精疲力竭。




“回去吧,人類。”



兔子長官眨了眨眼睛,把劍收進劍鞘。



“你和我們不是一個國度的。”



“胡說八道!!快讓美咲出來見我!!!”




輸給了看起來像是食物卻強得匪夷所思的生物,他丟掉劍狠狠捶著城門,被制服後面露出茸茸尾巴的衛兵們用斧頭的長柄架開。這就顯得有失體面了。但事到如今他還管得了什麽呢?




“你們只是一群兔子!需要什麽王!!”



“我們當然需要。就像你也需要一樣。”



“……我?”



“不是嗎?難道你不是為此而來?”



“…………可是我不吃胡蘿蔔。”



“多可惜啊!那你吃青菜嗎?”



“更別想。”



“既不能證明你是國王的子民,又沒有力量擊敗國王的衛兵,你還是回去吧。”



“把美咲還給我!”



“年輕人,別胡攪蠻纏的。”



“你!們!這!群!該!死!的!兔!子!!!”



“這個大膽狂徒想偷走我們的國王。衛兵!綁了他!”



“帶我去見他!”



“綁著也行嗎?”



“沒問題。”



“把他扔護城河裡。”



“你這死兔子!!!”






……………………



好在這荒唐的噩夢,在他上班遲到之前適時地結束了。



自從周防死後便不見休日的宗像禮司,忽然從辦公室裡消失了。副長也跟著出去了的樣子。



所有人都匆匆忙忙,不知在趕什麽。隨便抓了一個來問,對方驚訝於他的不知情:




“那個出現了……就在今天清早。室長和副長一早往現場去了。”



“什麽東西出現了?”



“就是……那個啊,達摩克利斯……”



“…………什麽?”



“出現了,赤之王——新的。”




部下向他匆匆行了個禮,便急忙跑走了。





他站在原地。赤紅的火潮燒灼著。視野裡的一切。



挪不動一步。就好像夢裡的衛兵把他擋在門外。




兔子的話在腦海裡迴蕩。






——你真的不吃嗎。








//.END.






只不過是無故翹班第五天。




深夜檔正在重播飽受爭議的舊番,講的是吃人的故事。正好放到桃色club裡工作的食人獸女孩把傾心於她、甚至不惜爲了她而背叛組織的男人吃得只剩下一顆頭顱的橋段。「嗚哇……」心裡發出這樣的輕聲感慨的時候,蜷在他臂彎裡半夢半醒的人,從肚子裡發出了不合時宜的咕咕聲。伏見低頭看著他的小美咲,依然是非常好吃的樣子,叫人胃癢。 



“吃什麽?”



從膩膩歪歪的擁抱裡鑽出來的八田,未著寸縷、毫不介懷地邊打呵欠邊往臥房門外走出去,丟下的詢問頓時令他有點猶疑。


電視螢幕上的血腥特效,把人的身體描繪成非常美味的樣子,鮮嫩多汁的皮肉和鮮脆柔韌的筋骨,連噴薄而出的血液都渲染成了柔潤可口的顏色,只是吃法有些太過野蠻,並不咀嚼幾下便吞下肚子,比起享用不如說只是在果腹罷了,更何況還是剛剛耳鬢廝磨過的人——



(「如果對象是美咲的話,一定會仔細地烹飪過後,萬般珍惜地吃盡,半滴血也不剩下,就連內臟也是。」)







結果是,由於跟著摸進廚房的伏見不分場合的搗亂,他們除了被弄髒揉皺的桌布和撒了一地的餐具之外什麽也沒做成;幸好冰箱里還剩下半袋速食意面和兩條番茄醬包——趴回床上的八田咬著塑料叉子忿忿地瞪著他,好像在用眼神警告:不讓我吃飽的話就拆了你。



“美咲快看,要放到摩天輪sex的那段了。”


“唔噗—!!”



其實並非沒有過不相上下的瘋狂經驗的八田,在破舊的遊樂設施裡那角度隱晦、燈光也並不明晰的激情鏡頭面前還是露出了羞怯的神情(還差點把麵條噴了出來),並且開始習慣性地四下尋找遙控器;伏見接過他手裡的一次性紙盤,狀似體貼地安置到床邊的地板上,然後把他抱到腰上坐著,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嘴邊。



用同一雙手打架和做飯的八田鴉。


能把不識相的小混混燒得唉唉叫,也可以將粗陋的食材變成精美的料理。


不渴而飲,不飢而食,四季都有性慾的動物。其實大部份的時候,並不餓。只是想到對方專心致志為自己製作食物的樣子,就會冒出各種各樣的想法。


那些熱騰騰的、鮮美欲滴的想法。




演員的誇張呻吟和冷凍食品的人造香氣充斥了房間。八田不自在地扭過頭看了眼電視上沒完沒了的香豔畫面,掙扎著想從他腰胯上逃開。



“美咲,我也餓了。”



他這樣說。





//.END.







早上醒來的時候,感覺非常不爽又有點傷心,小聲喚了幾次都沒人應答,然後他掀開被子吼了一聲:伏見猿比古!就有腳步聲從浴室的方向噼噼啪啪由遠及近地飄過來。幾小時前還緊緊扣著他的腰邊喘邊問『舒服嗎美咲』的人已經換上了制服襯衫和長褲,沒戴眼鏡,額前礙事的頭髮被隨便地撩上去捋向一邊,看起來就像那些騷包的時尚雜誌封底廣告頁上的男模;伸過來的手上滿是牙膏和洗手液的清涼氣味,那氣味裹在冰冷的水珠裡滑上他的臉頰,把他凍得一下縮回被子里。




“我肚子不舒服。”



他把臉埋進床褥,悶悶地抱怨道。



“外賣半小時就到。”



誰和你說那個啦——床沿隨著對方的動作向著一邊塌陷下去。那隻手不依不饒地追進餘溫尚存的被窩裡揉著他光裸的的後頸和脊骨,像在安撫一隻疲累的貓。



“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再翹一天班,嗯?”



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被捉起來,手指瞬間陷入了唇與舌的濕熱包裹之中。想起自己剛剛死掉的後院童貞,他憤憤地抽回手,把後蓋上印著S4特配標誌的、一開機就催命似地嗡嗡作響的終端從被子裡頭丟了出去。




聽到那全無不愉快意味的輕笑聲,他更生氣了。








//.END. 





『美咲,你這樣子以後可怎麼辦。』



曾經掰著他的手指、磨蹭著他的掌心、一邊這樣說過的人,不知死到哪裡去了。


那時的八田對此愚問的回答是:不怎麼辦,我會就這樣活下去。




——和HOMRA一起。若干年後,他如此補充道。








私 生 活








早上的打工遇到了一點麻煩。花束的收件人不願簽字而是站在玄關就開始抽抽噎噎。泣不成聲到了高潮處,乾脆抱著他不管不顧地哭嚎起來。看起來應是平素裡講足體面的人,爲了一樁不如意的戀情,竟也在陌生人面前失儀落淚;但這不是他能管的事,甚至不是他懂得的事。叫人頭暈的女用香水、未乾的長捲髮上黏稠的洗髮液味道、還有那柔軟的皮膚表面潮濕的熱度,全都快要把他置於死地。花鋪老闆在電話裡頭哈哈大笑:那客人已經付過全款,只說過讓人見到花就好,簽不簽不管——小夥子你看著辦吧。



說是看著辦,只是令他更加地不知所措罷了。拿著這種東西在街上晃,實在是太過顯眼,仿佛要拿去向誰殷勤、又好像剛剛不知從誰那裡收到莫名的情意一樣,不管哪一項都叫人尷尬得要命。拿去了酒吧也找不到人收留,抱著誇張的巨大花束的模樣反倒被笑了半天。



“誒呀,那可真是過分呢。”



聽八田把早上的奇遇顛三倒四地描述了一通的草薙放下正擦得起勁的杯子,從他懷裡抽出一隻明黃色的玫瑰,神情惋惜:



“——這可是「離別」的花束啊。”







原來還有人會那樣分手啊。



他坐在人行道的護欄上晃著腿。想起女人的眼淚在清冷晨光中閃閃發亮的模樣,鼻尖都仿佛能聞到那種鹹澀滋味一般難受起來。那束花朵靜靜躺在他腳邊,安然無辜的樣子,沒有一點點惡意,就只是它們自己而已。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誰都沒資格不允許的事;但是反過來一定要對方也喜歡自己,就好像馬上變成了不講理的存在。這樣簡單的結論,已經是他思考的極限。



『是化學現象啊,化學現象。』



頭腦比他好些(或者好很多)的傢伙,曾經這樣粗暴地定論過。



『包括我們所做的一切,大部份也都是化學作用的結果。就好像現在……』



那時他看著對方扯開制服紐扣的手,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著,那種歡愉的震顫好像也感染到了自己,就像有什麽物質在他的脊椎中心劇烈地撞擊反應著一樣,連腰都有點發軟。



——吶、我們是朋友,對吧。



笨蛋。是什麼樣的人,會一邊被別人脫衣服一邊在心裡說這種道貌岸然的屁話啊。他用手臂圈住對方的脖子往下勒緊,隨時可以接吻又隨時可以幹掉一個人的姿勢,腰部配合地貼近已經興奮起來的性器,像雌性那樣張開腿,緊繃著身體試著去承受一向只用隱晦的字眼去指代的「那種事」。



——我們不再是朋友了。你這個白癡。



因為世上沒有人會和「朋友」上床的。







中午想著該吃什麽好,回到住處把冰箱搜刮一通,只找到了速食凉麵、半袋小魚乾、已經半脫水的蔬菜若干。於是他很認命地找出所有能用的調料、打開火燒上水、開始削那兩根已經皺巴巴的蘿蔔的皮。身後的電視正在重播連續劇。無端端的吵鬧。乏善可陳的背景樂。女人哭泣的聲音。啊,老套。什麽「你爲什麽要離開我」啦(廢話、就是因為你哭成這樣)、什麽「我已經懷了你的小孩」啦(不想養的話就去打掉)、什麽「我可以為你放棄一切」啦(拜託、你根本連一個男人都放棄不了)、什麽「我們就不能重新來過嗎」…………誒。



其實自己真正會做的料理也就那麼幾樣。把最簡單粗糙的材料,變成易於消化的養分,吞進肚裡當然是一樣的,區別只是停留在舌頭上那短暫時間內的感受。又比如說,爲什麽會願意給別人做飯?這個問題深究起來,有很多話可以說,但是和他一起吃過飯的人,是不是還記得那些搭配奇異的菜色、給予了味蕾怎樣的刺激,是不是記得他們爲什麽會坐在同一張餐桌旁、甚至是不是還記得曾經一起吃過他做的東西這件事,於他而言全都是謎。


在每天以恐怖的速率出生和消亡在這個巨大星球上的那麼多人當中,能夠僅僅和那某一個人,完全地卸下防備、不去拘謹於什麽禮節、自在悠然地面對著面享用食物,這樣的幾率,是多麼的低。


足以稱之為奇跡吧。像電視裡說的那樣。



——傻死了。他忿忿地把切碎的蘿蔔倒進鍋裡。






下午的工作也還是那樣。從暴亂的群架現場匆匆趕來、換上制服,打工的同事用回形針幫他別住過寛的袖管,問他胳膊上新鮮傷痕的由來;他禮貌地點頭道謝,卻也並不多說一句自己的事。低頭垂目不去看匆匆客流裡誰是誰,只要背著手躬下身,精神滿滿道:歡迎光臨、這邊走;承蒙惠顧、請再來。



有顧客問他幾點下班。回答說很晚,對方也不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轉身去端菜,馬上就忘記了那意味奇怪的笑容;他忙忙碌碌的,總是不太記得客人的面目。




“他問你多少錢?”


“他跟我要牙籤。”


“哈哈。”





最後他把那束誰也不要的花棄在店堂後巷。走了幾步覺得莫名可憐,又用指尖劃了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再怎麼模仿大人,也沒法真正長大的。太過糾結於這一點的話,反倒更像小鬼——


這種事情早就明白了。只是別人都以為他不懂,而他也不願意說什麽。對很多事都是如此。



『美咲你啊,試著去理解別人的話多好。』



啊啊笨蛋。說清楚的話多好。不是『理解別人』而是『理解我』吧。








晚餐是不大吃的。KTV的營業時間延長了些,有人請夜宵也推掉了。在自動販售機買了罐裝果汁,打開喝了口才發現新產品裡頭有奶味混入;瞬間有點糾結,想了想,灌下第二口,可以喝,但依然是噁心。



就快要到家的時候,路口有青色制服的傢伙攔路臨檢。大半夜燈光亮如白晝,叫人不愉快。他拉了拉帽子,飛快地穿過那些竊竊私語:



(——喂,那不是吠舞羅的……)


(——啊對,你知道嗎上次和伏見先生……)


(——噓,你們太大聲了……)




八田美咲頭也不回地走過去。



有點難過。卻也沒有必要去想起曾經與誰相識。













『啊啊,你來啦,終端修好了喔。』


『多謝……麻煩你了。』


『沒什麼啦,不過這個摔得真嚴重呢,又是打架么?』


『啊……嗯,算是吧。』


『真是的,小心點啊。對了,裡頭的資料幫你恢復了喔,號碼也沒丟呢,高興吧。』


『喔、謝謝!』


『不過你這孩子真是念舊,看不出來啊……那麼早的簡訊還留著呢?』


『…………』


『啊、我可沒偷看內容喔……』







//.END.











『美咲,你這樣子以後可怎麼辦。』



曾經掰著他的手指、磨蹭著他的掌心、一邊這樣說過的人,不知死到哪裡去了。


那時的八田對此愚問的回答是:不怎麼辦,我會就這樣活下去。




——和HOMRA一起。若干年後,他如此補充道。








私 生 活








早上的打工遇到了一點麻煩。花束的收件人不願簽字而是站在玄關就開始抽抽噎噎。泣不成聲到了高潮處,乾脆抱著他不管不顧地哭嚎起來。看起來應是平素裡講足體面的人,爲了一樁不如意的戀情,竟也在陌生人面前失儀落淚;但這不是他能管的事,甚至不是他懂得的事。叫人頭暈的女用香水、未乾的長捲髮上黏稠的洗髮液味道、還有那柔軟的皮膚表面潮濕的熱度,全都快要把他置於死地。花鋪老闆在電話裡頭哈哈大笑:那客人已經付過全款,只說過讓人見到花就好,簽不簽不管——小夥子你看著辦吧。



說是看著辦,只是令他更加地不知所措罷了。拿著這種東西在街上晃,實在是太過顯眼,仿佛要拿去向誰殷勤、又好像剛剛不知從誰那裡收到莫名的情意一樣,不管哪一項都叫人尷尬得要命。拿去了酒吧也找不到人收留,抱著誇張的巨大花束的模樣反倒被笑了半天。



“誒呀,那可真是過分呢。”



聽八田把早上的奇遇顛三倒四地描述了一通的草薙放下正擦得起勁的杯子,從他懷裡抽出一隻明黃色的玫瑰,神情惋惜:



“——這可是「離別」的花束啊。”







原來還有人會那樣分手啊。



他坐在人行道的護欄上晃著腿。想起女人的眼淚在清冷晨光中閃閃發亮的模樣,鼻尖都仿佛能聞到那種鹹澀滋味一般難受起來。那束花朵靜靜躺在他腳邊,安然無辜的樣子,沒有一點點惡意,就只是它們自己而已。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誰都沒資格不允許的事;但是反過來一定要對方也喜歡自己,就好像馬上變成了不講理的存在。這樣簡單的結論,已經是他思考的極限。



『是化學現象啊,化學現象。』



頭腦比他好些(或者好很多)的傢伙,曾經這樣粗暴地定論過。



『包括我們所做的一切,大部份也都是化學作用的結果。就好像現在……』



那時他看著對方扯開制服紐扣的手,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著,那種歡愉的震顫好像也感染到了自己,就像有什麽物質在他的脊椎中心劇烈地撞擊反應著一樣,連腰都有點發軟。



——吶、我們是朋友,對吧。



笨蛋。是什麼樣的人,會一邊被別人脫衣服一邊在心裡說這種道貌岸然的屁話啊。他用手臂圈住對方的脖子往下勒緊,隨時可以接吻又隨時可以幹掉一個人的姿勢,腰部配合地貼近已經興奮起來的性器,像雌性那樣張開腿,緊繃著身體試著去承受一向只用隱晦的字眼去指代的「那種事」。



——我們不再是朋友了。你這個白癡。



因為世上沒有人會和「朋友」上床的。







中午想著該吃什麽好,回到住處把冰箱搜刮一通,只找到了速食凉麵、半袋小魚乾、已經半脫水的蔬菜若干。於是他很認命地找出所有能用的調料、打開火燒上水、開始削那兩根已經皺巴巴的蘿蔔的皮。身後的電視正在重播連續劇。無端端的吵鬧。乏善可陳的背景樂。女人哭泣的聲音。啊,老套。什麽「你爲什麽要離開我」啦(廢話、就是因為你哭成這樣)、什麽「我已經懷了你的小孩」啦(不想養的話就去打掉)、什麽「我可以為你放棄一切」啦(拜託、你根本連一個男人都放棄不了)、什麽「我們就不能重新來過嗎」…………誒。



其實自己真正會做的料理也就那麼幾樣。把最簡單粗糙的材料,變成易於消化的養分,吞進肚裡當然是一樣的,區別只是停留在舌頭上那短暫時間內的感受。又比如說,爲什麽會願意給別人做飯?這個問題深究起來,有很多話可以說,但是和他一起吃過飯的人,是不是還記得那些搭配奇異的菜色、給予了味蕾怎樣的刺激,是不是記得他們爲什麽會坐在同一張餐桌旁、甚至是不是還記得曾經一起吃過他做的東西這件事,於他而言全都是謎。


在每天以恐怖的速率出生和消亡在這個巨大星球上的那麼多人當中,能夠僅僅和那某一個人,完全地卸下防備、不去拘謹於什麽禮節、自在悠然地面對著面享用食物,這樣的幾率,是多麼的低。


足以稱之為奇跡吧。像電視裡說的那樣。



——傻死了。他忿忿地把切碎的蘿蔔倒進鍋裡。






下午的工作也還是那樣。從暴亂的群架現場匆匆趕來、換上制服,打工的同事用回形針幫他別住過寛的袖管,問他胳膊上新鮮傷痕的由來;他禮貌地點頭道謝,卻也並不多說一句自己的事。低頭垂目不去看匆匆客流裡誰是誰,只要背著手躬下身,精神滿滿道:歡迎光臨、這邊走;承蒙惠顧、請再來。



有顧客問他幾點下班。回答說很晚,對方也不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轉身去端菜,馬上就忘記了那意味奇怪的笑容;他忙忙碌碌的,總是不太記得客人的面目。




“他問你多少錢?”


“他跟我要牙籤。”


“哈哈。”





最後他把那束誰也不要的花棄在店堂後巷。走了幾步覺得莫名可憐,又用指尖劃了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再怎麼模仿大人,也沒法真正長大的。太過糾結於這一點的話,反倒更像小鬼——


這種事情早就明白了。只是別人都以為他不懂,而他也不願意說什麽。對很多事都是如此。



『美咲你啊,試著去理解別人的話多好。』



啊啊笨蛋。說清楚的話多好。不是『理解別人』而是『理解我』吧。








晚餐是不大吃的。KTV的營業時間延長了些,有人請夜宵也推掉了。在自動販售機買了罐裝果汁,打開喝了口才發現新產品裡頭有奶味混入;瞬間有點糾結,想了想,灌下第二口,可以喝,但依然是噁心。



就快要到家的時候,路口有青色制服的傢伙攔路臨檢。大半夜燈光亮如白晝,叫人不愉快。他拉了拉帽子,飛快地穿過那些竊竊私語:



(——喂,那不是吠舞羅的……)


(——啊對,你知道嗎上次和伏見先生……)


(——噓,你們太大聲了……)




八田美咲頭也不回地走過去。



有點難過。卻也沒有必要去想起曾經與誰相識。













『啊啊,你來啦,終端修好了喔。』


『多謝……麻煩你了。』


『沒什麼啦,不過這個摔得真嚴重呢,又是打架么?』


『啊……嗯,算是吧。』


『真是的,小心點啊。對了,裡頭的資料幫你恢復了喔,號碼也沒丟呢,高興吧。』


『喔、謝謝!』


『不過你這孩子真是念舊,看不出來啊……那麼早的簡訊還留著呢?』


『…………』


『啊、我可沒偷看內容喔……』







//.END.

本人就是要在此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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