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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所謂』
『盛極必衰』
『無非如是』
你可明白?
——哈哈,當然了。長谷部你啊,只是把刀嘛。
(只是,不知那人是否也對你吐露過這樣無心的感慨。)
(也或許他並不與你說話。)
院裡的季節似乎是用某種手段刻意調劑過。新主人的力量深不可測,仿佛這本丸之中發生的一切,都並非用外界常理可以推敲。甚至,“外面”與“這裡”,是否真的同處一個世界,也未可而知。能夠確定的是,僅僅爲了「想讓大家看看雪片兒落在半冰的池水上的樣子」這樣的理由,就把本丸的時節在一夜間向前挪移了好幾個月的主上,已經不是“任性”、“隨便”或是“肆意妄為”可以簡單概括。
刀鐵對溫寒區別尚且有反應,擁有了軀體之後,冷熱變幻帶來的刺激更為鮮明可感起來。
與主將商議完了遠征事宜的長谷部望著院中足可沒過腳踝的積雪出神。那上頭一路蔓延至池塘邊的,除了人的足印,似乎還有些好些個梅花似的淺淺斑點。正在思索來源的當口,宗三懷抱著一小筐顏色鮮麗的物事,沿著廊下自另一邊走過來。刀還沒有養育出改變穿著去適應季節變換的習慣,寒冬臘月也赤著腳的大有人在。
宗三腳趾上沾了好些雪粒,將骨白的皮膚都凍得透出一片薄薄血色。
“甚麼東西?這麼紅。”
“前些時候地裡種的,主上給的種子……說是外番的蔬果,我也不認得。”
“噢……”
他心裡覺得好笑。曾經屬於魔王的兩把刀,卻在這裡談論著田間作物這樣的話題,像百姓過著尋常的日子,有些匪夷所思。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天來這時見到的宗三,似乎也是剛剛結束了勞作,坐在廊下休息。
不知他現在,是不是已經能夠自己好好地將頭髮束成喜歡的樣子?
“主上也真是亂來呢,立刻就降下了雪甚麼的……只好把這些提早收進來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熟透。”
“無礙吧,反正我們做田活也是爲了增強體魄。”
“但果子不可憐嗎?”
“啊?說甚麼果子可憐……”
——你可真是……
他緘了口。
不知為何,他覺得取笑那出人意料的天真想法是不對的。但比起認為不該針對宗三,不如說是從心底覺得,和被稱為宗三左文字的刀之間,如此的往來,未免有種奇怪、陌生感覺——明明他們也不是新近才認識了。在這偌大本丸之中,比起和其他地方來的刀,理應更有默契才對。
在那血風瀰漫的十三年間,作為主公佩刀的壓切長谷部,他沒能和宗三好好地說說話,更沒能好好地去瞭解宗三。他總認為宗三是不在意的。更重要的是,他覺得自己也不會在乎。
記憶裡,只有那片柔韌的紫色,清清淨淨如潮汐搖曳。
時至今日,一個聲音仍在他腦海裡輕輕地問:這是甚麼花?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東西。
“我還沒吃過,先給你一個。”
在開口便能呵出白霧的空氣裡,細白微涼的手指輕輕掃過他的手心,留下一枚在他們的時代不得多見的鮮紅果實。
“對了,主上說,明天的遠征,我也去。”
宗三輕鬆地說道。
“把籠中鳥放出去嗎?我們的主人,果真與眾不同。”
見他沉默,宗三又笑了笑:
“放心罷!我不會拖你後腿的。”
遠征耗費了比預計長得多的時間。
他們在出征第二日遇上了山洪,部隊被衝散到了各處。
他給小腿被壓折的宗三做了簡單的包扎。主上的力量賦予他們獨立的形體,也使他們陷入與人同樣的困境:疼痛、受傷、甚至流下融著鐵銹味的血。當然比起簡單地被外力折斷而束手無策是要好得多,既然有了這種程度的行動力,補救的辦法也總是會有的。比如,找一個不起眼的城鎮,發出訊號靜靜等待與同伴匯合。
同意了他的決策的宗三扶著歪倒的樹幹慢慢站起來。
宗三那頭馬早已被驚散了,二人坐騎只剩下他那一匹松風。
“上去。”
長谷部將馬牽過來,一手拉過宗三,要將他扶上去。
“你呢?”
“不用管我。你已經斷了腿,小心坐穩了別掉下來。”
聞言,宗三卻沒有去踏那腳蹬,而是挑眉望了望前方的山林。
離城鎮還有一段距離,光靠腳程是斷然不能在日落前趕到的。他們走的是山道,天黑之後,深林中橫行的可不光只有野獸。
“主上說了,這馬同我們一樣,也不是這時代的活物……”
宗三撫了撫那母馬亮黑的鬃毛,向他輕輕一笑:
“傳聞前田慶次身軀魁梧,非一般馬匹可以承受,唯獨其愛馬松風載著他仍能健步如飛,可見它健壯非凡。縱是你我加起來,於它恐怕也輕如鴻毛罷。”
宗三說得沒錯。那確實是一匹好馬。他們在整個村鎮陷入沉眠之前及時地找到了可以留夜的旅店。
這種地方的宿處,自然和豪華搭不上關係;退幾步說,與他們那個簡潔舒適的本丸也相去甚遠。小小的客棧似乎只是爲了穿山去往別處的旅客留夜而設。除了底下的通鋪,樓上倒也還有較潔淨一些的客房,給偶爾也會遇到的比較講究的客人準備著。
“在這時候進山,可真是辛苦吶!”
店老闆在前頭執著蠟燭燈,殷勤地叮囑他們小心木臺階已經有些老舊。
普通人對帶著刀的武者多少是有些敬畏,即使是宗三這樣看來與戰場有些格格不入的也是。與人類交談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即使和將他們召喚到此世的人在平日裡也會閒談,但那感覺畢竟有著不同。
“就是這間,二位……老爺,”
從剛才開始就畏首畏尾的店家忍不住朝著由長谷部一手扶著的宗三多看一眼。
“哦,這位……是不是哪裡不方便?小村子,醫生倒也是有的……”
似乎是對村人這種古怪的神態感到有趣般,極少有機會來到外面的宗三抬起手遮著嘴笑了。那瘦小的中年男人渾濁雙眼又是一顫。
這次換長谷部有些為難了。他著向房門的方位輕輕推了推宗三。
“不用,他沒事……只是在馬上顛累了。”
“哦、哦……”
店主人忙不迭地躬身點頭。
“那有事便叫我吧!外頭兵荒馬亂的,近來連我們這小村子也不太安生,您要是聽見甚麼響動,還請……”
“不礙事,你不用管了,去忙你的吧。”
“是,是……”
他接過燈盞,看著對方摸索著樓梯走到底下,才拉上房門。
“呼……”
幸好,宗三腿上的傷沒有明顯的惡化。回到本丸後,經由更為仔細的醫治,應該不是甚麼大問題。
長谷部將充當繃帶的布條重新綁好,卻發現宗三正望著那傷處發楞。
“怎麼了?”
他下意識地拉過那淡紅的衣襬,將那傷處同螢白的肌膚一道遮好。
宗三的面容在燭火映照下,有著不同於兵器的柔軟輪廓。刀的樣子,按理來說與其被鑄造之初的品相、自身的經歷和靈體本身的性情有關。這樣一把刀,經過了恨離、鐵火、和種種的身不由己,卻保留了這樣一副柔情的面貌,實在不可思議。
“我們也好,敵人也好,都並不存在於「這裡」…等我們回到主上的地方,那人就會忘記今晚看到的一切。”
說得也是。
他大致也是知道的。從主上那裡。
雖說是個房間,卻也狹小得堪堪夠放下一張席褥,幾乎留不出太多落腳的地方。雖與世俗生活並沒有太多深入的體觸,方才那店老闆眼光裡的意味,他倒也不是一無所知。
宗三卻完全已經不在意似的,挑了個舒服的姿勢逕自倚在窗棱邊,好像打算就這樣休憩了。
“能受傷真好啊。”
“甚麼?”
來不及辨明這句輕飄飄的話當中的意味,一陣刺骨寒氣越過房屋的遮蔽,侵入他們身周。
只有刀才能感覺到的、殺意的震動,透過每一塊房板傳來。
(…………來了嗎。)
(速度極快,動靜也幾不可見,看來是全暗殺部隊。)
(好得很……省了去找的力氣。)
(疼得不行的話,在這裡休息也可以。)
(誒呀,我還沒有不濟到要被您照顧的地步。)
(哼。)
(不過,如果我被砍倒了,你就一個人走吧。)
(主上可沒有給我要丟下你的命令,死心吧。)
他掐滅了那粒微弱燈火。一瞬,宗三的刃與他的同時出鞘。黑夜裡一閃而過的微笑,莫名讓他聞見了紫藤的香氣。
其實,後來他在黑田家也見過不少紫藤,甚至比起在信長公城裡看到的那些還要繁茂旺盛、如織如瀑。
但他怎麼也忘不了那日花前的宗三,和那淡淡的、並不期許任何回應的話語。
恐怕誰也不會記得的,一個孤單沉靜的身影,在漫長荒蕪、天意弄人的歲月裡,又是伴著誰一路走過?
而今,甘苦帶毒花朵,在他眼前盛放如昔。
(——是了,這便是……)
壓切長谷部在空氣裡愈來愈凜冽的殺意中勾起嘴角。
時常,他要麼是對即將被收割頭顱的敵人嗤以冷笑,要麼是對血的氣味偶爾地發狂,他對主上總是很恭敬,但那也不是笑的理由。
那天,宗三在手入的房間,對著那把短刀笑了。
他沒有親眼看見。只是猜測。
但誰也沒說刀就不可以幻想。
比如,在那個遙遠的夏日,如果自己沒有淡漠地轉身離開,而是隨聲應答了一句,後來的一切又會如何?
假如宗三也會對他露出笑容呢?誰也說不准。誰也不知道。
他並不瞭解宗三,就像宗三也不瞭解他。主上說,你們化為這般形態降臨於此的意味,也許遠遠比你們所想的要深厚。
他聽見利刃劈開空氣的聲音。他聽見妄圖改變些甚麼的人在耳邊狂妄地切開了風。
而他現在想要改變的東西,似乎並不很遠,也不很大。
(要上嘍。)
黑暗中,宗三用只有他們聽得見的氣音傳話過來。
(宗三,)
(嗯?)
(那花,叫做紫藤。)
(…………你說甚麼?)
刀光劍影中,他沒再答話。
『紫藤?是迷醉之思戀的意思呀。』
『不是說吃了會中毒嗎?』
『所以說,死也風雅。』
『啊!主將——歌仙他又說這種話了!』
『哈哈。』
但凡燦爛華美者,盛極必衰。
人如是,花如此,刀也一樣。
能夠長存的,都不是有形之物。懂得了這一點,對世間便再沒有甚麼遺憾。
主君,我不懂。
當然了,你只是把刀嘛。
但你也一定會遇到你的花的。
//.完.
後話:
“那果子是甚麼味道?”
“嗯?你沒吃嗎。”
“都給小孩子分完了,一個沒剩。”
“呼,是嗎。”
“所以說,是甚麼味道?”
“別提了,又酸又苦,難吃得很。”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