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客铃撞击咖啡厅的门板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孩子仰起头笑着说：大骗子。

——是的。是的。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彼此彼此。）

 

 

 

“说起来，我们认识的那天也是像这样下着雨呢。”

“咦，是这样的吗？”

“对不对，柯南君？”

 

正用吸管啜饮着咖啡的小朋友被呛了一下，但及时地压住咳嗽，仰起脸露出专门用来应对不想回应的询问的可爱笑容：

 

“咦~？我不记得了啊。”

 

安室也对他露出笑容。仍然是那种职业的、分寸精准的和善表情，然后很快把视线收回到手里还在擦拭的杯子上，仿佛只是问了个无聊的问题，每个字都无关紧要。

女孩子们很快跳过这个话题，聊起了别的事。坐在一旁咬着吸管的柯南肚子里升起一股烦闷。他当然没有忘，不如说，是想忘也忘不掉；那个雨夜，当降谷零在他们面前自称私家侦探安室透出现的时候，他差点控制不住冲动而在叔叔和兰姐姐面前指着那男人大声喊出：骗子！

而那家伙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自己不会揭穿他，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还敢用wink对他使眼色：嘘，不要碍我的事哦。

——真能把人气死。新一哥哥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简直是世纪之谜。

 

 

“你还真是厉害。”

“你是说哪方面？”

“和新一哥哥交往了那么久，他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认识你。爸妈一直不在国内倒还说得过去，竟然连青梅竹马的兰姐姐都能瞒过去，以至于你换个身份潜入她身边进行调查她都完全没有察觉。”

“哈哈，这么说可过分了哦——这也是为了他好。一个还在上中学的男孩子，和年长十几岁的男人在一起什么的，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吧。而且他后来成了公众人物，你也知道舆论对名人的私生活有多好奇。”

“只是怕你的保密工作出纰漏而已吧。”

 

安室不置可否，一边从货架上拿起一瓶果汁放进手推车里。

 

“那么，退一万步讲，如果我是幽灵一样不存在的恋人，那新一君又如何呢？”

“啊？”

“他不也是骗子吗？把我的真实身份直接泄露给了赤井秀一，这又算是什么呢？”

“那、那是……！”

“我没有把‘波本’的身份告诉新一，完全是工作的需要，合情合理。但是从那个男人在电话里直接叫出我的名字的时候起，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我至今都没有把这件事上报，已经是我对你哥哥最高限度的偏袒了。”

“不是的！那件事是我告诉……”

“你又来了。柯南君，你还真是很喜欢你哥哥啊。”

“我是说真的！你相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想维护他，我很理解。不过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

 

不行了。这家伙。怎么都说不通。

柯南低下头，默默地被“安室先生”牵着手往结账处走，旁人看来，只是个因为大人没有把他想要的东西放进购物车而略显沮丧的孩子。

 

 

『世界太小了。』

 

柯南眼前又出现了在自己告诉新一那列火车上出现的“波本”就是降谷零的时候，新一那仿佛有什么从内里崩塌了一般的神情。降谷那阵子所有的行动终于都解释得通了。他走上前趴到哥哥膝盖上，伸出手去抓着新一冰凉干燥的手指，想去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工藤新一和“组织”产生牵连的那天，原本和他约在热带乐园见面的降谷零，以一封「抱歉，临时有急事不能来了，下次补偿你」的简短邮件爽了约。那时他们谁都没想到，在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么想来，还真是很幸运。』

『如果那天他真的和我一起去了，会被组织的人认出来吧。那就真的糟了。』

『那个人放了我一百次鸽子，总算有一次放对了。』

 

柯南记得哥哥用疲惫而安心的神情这样说道。

 

 

 

 

“柯南君真的和新一君长得好像。”

 

这样的说法不是第一次听到。兰姐姐也经常说，但往往只是 “柯南君真可爱”之后的附带评价。唯独在戴着名为“安室透”的假面具的降谷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会让他感到脊背发冷。

 

“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像的兄弟，而且又一样这么聪颖博学，冷静又善良。”

 

盘子里的蛋糕忽然变苦了。虽说本来就是低糖版的黑巧熔岩，此刻却在他的嗅觉和味蕾上烧灼出尤为苦涩的一片。

因为半路上忽降大雨，他被降谷直接载回离采购的商场比较近的降谷的家里，此刻已经洗完了澡，暂时套上降谷的衣服等着衣服烘干。

只有两个人的室内，只有浴室里烘干机运作的轰鸣，和电视新闻的背景音，还算得上一点动静。

 

“简直就像是太阳光一样……这一点也是和他一模一样。”

 

柯南放下蛋糕叉，抬起头来看着自顾自对他说着一堆意味不明的话语的降谷。

 

“真的好奇妙啊，柯南君你，总是让我想起来我为什么会喜欢新一君。包括你身上那些可怕的地方也一样。”

 

这样说着的降谷的笑意更深了，如此冰冷凌冽仿佛能撕开两人之间本就凝固的空气：

 

“呐，柯南君……你的哥哥，真的还在那栋房子里吗？”

 

柯南愣在了原地。

 

“……零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你出现的那天起，他就没有正面现身过了。每一次我看到的听到的，仿佛只是个幻影——这是不是太诡异了？”

“你在说什么啊，他当然在家里了，只是因为被麻烦的案子缠上了所以佯装失踪而已，这件事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

“是吗？那他每次在电话里告诉你解决案件的线索，有谁真的听到了吗？”

“……这没必要给别人听到吧。而且你又不是没有和他通过电话，家门口的对讲机他不是也接过好几次吗。”

“蝴蝶结形的变声器……对吧。那次在海边找你的朋友的挂件的时候，你使用的，就是那个吧。”

“——那只是个玩具而已！你在想什么……”

“呐，柯南君。我（おれ）呢，曾经在新一君的协助下，解决过不少棘手的案子。虽然我很认可他的能力，也佩服他那超出年龄的成熟和头脑，但在我眼里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就像你一样。虽然我尽量不让他涉险，但有时还是难免有疏漏，不如说，多半是他的自负和莽撞所致。其中最严重的的一次，他有和你说过吗？是他被犯人当作人质要挟警方，不得不布置狙击手将嫌犯击毙……”

“…………他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是吗？可能是怕你太担心吧？毕竟子弹从侧腹擦过去这种事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可不是踢球擦破了皮那么轻描淡写就能带过去的事。虽然没有伤到很深，但也留下了消褪不了的痕迹了，每次看到我都会觉得很歉疚。”

“零哥哥，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柯南君，”

 

血统不明的降谷零有着一双紫灰色的眼睛，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密不透风、充满谜团的天空一般，此刻正牢牢地、如盯上猎物的狼一样凝视着他，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却没有实际的温度，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地轻柔，一字一句却如雪霜冰寒刺骨：

 

“能请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