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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世上最美麗的東西,也永遠最兇猛。



 


 


 





    牡


    丹


 


 


 


 



 


那時的宗像大約也才十三四歲罷。當他在京都最好的學塾裡第一次看見那個頂著頭異國毛色的小子,坐在靠著窗戶的桌子後面托著面頰發呆,連學塾先生走到跟前也毫不在意地大聲呵欠,引得其他孩子紛紛側目;老師掛不住面子地假咳一聲,他才扭過頭來瞥了一眼安靜站在教室前方的陌生臉孔,慢悠悠眨了眨眼睛,神情惺忪仿佛還在夢裡:啊?…這誰?


 


“這位是新來的同學。”


 


老師用著京都特有的語調簡略地說明,一邊扭過身向立在講臺邊的他點點頭,示意他介紹自己。


 


他也倒不是非要引起所有人注意的性格,但眼前幾乎露骨地把「老子沒興趣」給寫在臉上的紅毛不知為何就是讓他變得不太愉快。


 


“敝姓宗像。宗像禮司。”


“哈,你是江戶來的啊。”


 


——第一句話就是這樣了。對於剛剛因為父親職務的調動而隨家搬遷到這裡的宗像來說,能在異鄉語音的包圍下聽見一個熟悉的語調,著實是各種混亂和不習慣的數天以來鮮少值得欣慰的事之一;再加上,仍用江戶來稱呼新都城的人,總給他一種奇怪的親近感——如果忽略掉那張臉上百無聊賴的表情的話。


 


於是宗像穿過一層層複雜和好奇的目光,不慌不忙走到那人側邊的空桌子坐下。注意到對方桌板底下散漫無章的坐姿,他忍不住又皺了皺眉。


 


“名字。”


“…什麽?”


“您的名字。”


“啊?”


“您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理應回禮才是。”


“你這麼說,不是該向全班一個個問過來嗎?”


 


對方不耐煩地撇了撇嘴,最終還是回道:


 


“……周防。”


 


宗像微微偏過頭,語氣緩和起來:


 


“名呢?”


“尊(みこと)。”


“呵,”


 


他推推眼鏡,淡笑道:


 


“女人一樣。”


“……你,”


“怎樣?”


“…………有種極了。”


“哼。”


 


不再理會可想而知已經豎起毛來的鄰座,他扭過頭直直看向前面的講桌。


 


 


 


 


幾乎從第一眼起,他就認定對方是與自己處處合不來的人。


 


也並不是針鋒相對的意思。只是對三不五時無理缺席、好容易來了卻帶了一身與年齡不相稱的氣味的人,他實在想像不出什麽顧節守禮的生活。好像總是欠著覺一樣,公然地在課堂上打哈欠,卻又正是老師拿他沒法子的那種人——據風言風語裡說,因為家裡是不能惹的人,所以學塾里的先生,向來地聽之任之罷了。但除此之外,也有半數傳言,說的是些帶著不小的惡意胡亂評價的話,他皺皺眉頭,一向只當是沒聽見。


儘管只是不相熟的人,他也沒興趣探聽些不上檯面的事。


 


令他稍感輕鬆的是,周防是個寡言的人。他雖然還算能夠平常地待人接物,但不論多久總覺得和此處格格不入。鄰桌從不會找他沒完沒了地說話,反倒是件欣慰的事。但奇怪的是周防功課還不錯,甚至可以說,比大多數人都要好些;按周防的說法,『這種東西看看書就會了,誰都行吧』——當然不是了。雖然有點對不起那些從不在上課睡覺、甚至每天早課都比別人先到的人,但在聽到周防這樣不耐煩地應付別人時,宗像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笑了。


 


困擾他的不過是鄰桌同學糟糕的作息和粗魯的處世之道。


 


——曾經,是這樣想的。


 


 


之後的某天,要說全是巧合,也不盡然。


 


只怪他多瞥一眼。


 


 


 


那天本該是徑直去書局的,只是在半路上見著了周防——不太尋常的樣子。不是平日在學堂裡百無聊賴、洋洋散散的樣子,那時的周防,像加緊腳步跑在叢林裡的野獸,提防著身邊每棵擦身的樹木,不小心抬頭望見他,隨即眉頭緊蹙、移開眼睛,一偏身子鑽進人群裡。


 


宗像卻沒法當做沒看見。


人潮攢動,他卻沒有看漏對方轉身時、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臂上,觸目的紅色。


 



 


“蠢貨!跟來幹什麼。”


 


被猛地按在不認識的幽暗巷子的牆壁上,他在周防的聲音裡恢復視野;壓低的嗓音聽起來像雨前的遠雷,醞釀著某種爆發。


有生以來從未被這樣罵過的宗像,不知為何因這突然的無禮變得饒有興味起來。


 


“我迷路了。”


“……啊?”


“在跟著您一路亂逛的時候。”


“我什麼時候叫你跟著我了?”


 


言語糾纏的當口,另一頭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由遠及近。瞬時,周防將手伸向懷襟中——由狹窄的巷頂上投下的光線中,從宗像的角度,可以得見那是一柄刀——而他沒有拔出來,而是在迅速地瞥了一眼宗像之後,狠狠歎了一聲、一把抓著他往巷子更深處跑去。


 


 


愈往深處,愈是不同世界。


 


 


當宗像幾乎是眼花繚亂地、一路被那燈紅酒綠的浮華景象所深深震撼,衣著華美的遊女撐著豔麗的紙傘成群結隊地擦身而過,一闋又一闋的紅柵欄裡,濃妝豔抹的娼婦們在紙扇背後對他送來招徠的媚笑。熙熙攘攘的街巷不像是官府管轄著的地界,卻出奇地熱鬧,菸館、賭坊、妓院和酒肆門前各自掛著標誌鮮明的燈籠,嫖客酒客、市井流氓、鬼鬼祟祟的地痞竊賊和衣著體面看來有些身份的人混雜通行在同一條街上,他只管被周防一聲不響拉著向前走,也不知自己是身處何時何地、有沒有得路回去了。


 


 


“——這兒,”


 


不知走了許久,周防停在一道與方才艷俗熱鬧的街巷有些格格不入的古樸圍牆面前。


 


“上來。”


 


說著,已經踏著壘在牆根的磚堆,兩步翻上了墻,又回身趴在牆頭對他說道。


宗像抬頭看他。


 


“哼……要我拉你一把?”


“不必勞煩。”


 


周防那好像料定了他上不去似的嘲弄微笑,僵在宗像以幾乎同樣的利落動作越過牆頭的瞬間。


 


“……嚯,看不出來。”


“呵。”


 


因為擊敗了那種顯而易見的偏見而感到莫名愉快的宗像,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圍牆後頭,果不其然是座大宅子。周防緊捉著他的手,挑沒人的路徑快步走到宅院深處一面廂房門前才停下;甫一開門、不等他開口,周防已經將他一把拖進去、一腳絆倒後摔在地上緊緊按著。


 


“你練過嗎?”


“什麽?”


“劍之類的。”


“…看得出來嗎。”


“手。”


“手…?”


 


也許是從握刀的關節處摸得見的薄繭上得知?他很久沒向人提起過這事。父親似乎認為兒子們已不需要那種過時的技藝,加上私人的佩刀漸漸地被官府禁止,早幾年就不讓他碰了。


一邊驚訝於對方慵懶外表下的敏銳,他隱約地有點高興。


 


——誒,不是高興的時候。


 


“你看到多少了?”


“…看到什麽?”


“別裝蒜。”


“我——只看到這個。”


 


這樣說著,他把眼睛移向對方仍在向下淌著血、卻絲毫不在乎疼痛似的緊緊壓著他的手臂上。周防一愣,然後才終於發現那傷口似的,又盯著他看了會兒,看起來詫異極了。


 


“不儘快止血的話……”


“誒,這不用你管。”


“和什麽人結怨了嗎?”


“也不用你管。你怎麼這麼多問題?換我問你了。……啊,你叫什麼來著。”


“……連別人的名字都沒記住就這樣把無辜的人壓在地上嗎,周防尊。”


“啊?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鄰座的人叫什麽我還是記得住的。況且,這是您自己告訴我的。”


“啊是嗎……你倒挺能說的啊,小白臉。”


 


當他差不多因為姿勢的問題而開始感到呼吸粗重、並且厭煩於這種毫無建樹的你來我往時,門由外頭被拉開了;周防警覺地再度將手伸向懷裡,在看清來人後鬆了口氣。


打開門的人,是看來比他們大上好幾歲的年輕男子,高挑之餘非常英俊;看見房裡的情景後面露驚訝,但注意力首先還是被尊受傷的手給吸引過去。


 


“誒!受傷了怎麼不先叫我……”


“草薙,外頭怎麼樣了。”


“唔,一共就三人,讓小子們逮個正著,沒幾下就招了。”


“哼……這回又是哪邊的。”


 


那人猶豫地看了仍被按在地上、但卻沒有掙扎跡象的宗像,對周防苦笑著說道:


 


“你先放開人家呀……今日怎麼還帶了個人回來,是哪裡劫來的少爺?”


 


周防不屑地哼了一聲,終於從他身上讓開。


恢復自由的宗像,倒也不怨聲載道什麽,不慌不忙地坐到一邊,仔細地整理起衣著。周防斜眼瞧他,似乎感到好笑般地牽起嘴角,空氣裡那劍拔弩張的氣氛消散了不少。


 


“說是從外頭雇的。不過只是打手,沒抓到緊要的。”


“…是嗎。那賞點錢放了得了。”


“妥了。”


 


似乎並不在意有個外人在場似的談論起一些聽起來就不太該外傳的事情的兩人,在宗像看來,仿佛是在很遠很遠處說著異國的語言,與他全不相干似的;被叫做草薙的男人對他微微點頭表示友好,走進來關了門,撩起尊的衣袖,仔細查看後便從房間一角的櫥裡取出白布帶、藥酒等物,開始給周防包扎。


 


“還好只是劃了個口子,沒傷到裡頭……像上回那樣的話,又三個月不能動了。”


“哼。”


“忍著點。”


 


周防出奇地能忍。


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卻仿佛活在另一個世界似的,似乎這樣的傷痛不過家常,明明是危險到了極點的情況,連眉毛也不抬,只在用藥酒洗傷口的時候發出了些許可以稱之為疼痛的聲音,看得宗像內心緊抽,大氣也出不得了。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被對方有點不耐煩的聲音撞回來的宗像發覺自己的失態,急忙掩著嘴咳了聲。


 


因為酒精刺激傷口而咬緊嘴唇的周防,一面草草應付草薙的柔聲的嘮叨,一面也悄悄地轉過眼珠看他。


 


——又是那種氣味。


菸草,酒和藥,以及不知名的迷魅香氣,像是剛才穿過的煙柳街市中,不經意沾染在袖口的一點脂粉,又像是醉醉沉沉的夜裡落在枕邊的一句夢話。


 


弄不清那究竟是他對自己所不瞭解的周防尊產生的偏見似的幻覺,還是真有其物了。


 


 


 


 


那天回去得很晚。周防倒沒有把他丟在人生地不熟的街裡找不著出路,而是遣了草薙一直將他送到外頭認識的路上;臨分別時,草薙禮貌地詢問了他的姓名。


 


“噢……您是那家的,失敬了。”


 


與不講究禮數的周防不同,草薙是個能用婉轉的京都敬語說出些能說服人的話來的人。


 


“今天是我們少爺給您添麻煩了,可以的話,隔日就請當什麽也沒發生過罷。”


 


這樣懇切囑託完的草薙,行過禮後便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事實是,不是他刻意要去記得,而是周防本身的存在,時時不讓他忘得掉。


 


他們之間,有什麽不一樣了。


 


 


 


 


“誒,你怎麼每天看來很無聊的樣。”


“…………您是在,對我說話嗎?”


“嘖,除了你還有誰?真是廢話。”


 


當周防撐著半邊臉頰這樣問的時候,宗像回頭在教室裡望了一圈,一放課便走得精光的室內,確實也沒有其他人逗留。


他詫異地考慮起自己該怎麼回應這番突然的搭話。


周防看起來剛睡醒。自然的,他都已經在桌上換著姿勢趴了大半天——真不懂這人晚上都在做什麽……宗像及時制止自己做過多無聊的猜測。他看了看對方在寒冬時節仍大喇喇從寬敞敞的衣服裡露出來的胸口和手臂,心想這個人是不是特別地火熱,全然不怕冷的模樣。


 


“——看起來無聊的,是您吧。”


“哈。”


“傷,已經沒事了嗎。”


“…啊?”


“手臂。”


“……噢,你還記得啊,那個。”


 


周防臉上顯出誠實的意外之情。


 


“……謝了。”


“何來謝意?”


“你沒有到處亂說。”


“…那倒是不用客氣。”


 


空氣沉默下來。


窗外又飄起雪。


 


“還在做危險的事嗎。”


“……啊?”


“就像上次那樣。”


“你能不能別用敬語了?聽著怪難受的。”


“我要怎樣說話,是我的自由吧。”


“呵,這不就好多了。”


“…………”


“你怕嗎?”


“什麽?”


 


那個逆著光的、輕描淡寫卻有如攝魄的笑容,令宗像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想看嗎?”


 


周防湊近的時候,他差點撞落了桌上的書本。


 


 


 


 


 





 


——沒想到再次進入這個房間,會是因為這樣的緣由。


 


 


“那人是幾世幾代只做刺青的師傅,輕易見不到他,”


 


關上房門後拉著他坐下,周防難得自顧自地說著話。


 


這回好歹是從正門被帶進來的宗像不甚冷靜地聽著周防說話。也不知算不算不合時宜,聽見這樣距離他過於正統的生活有段距離的字眼,他想起在哪裡的閒話中聽過,江戶的妓女中時興用刺青這種東西來招攬客人的事。各式各樣,小的花和鳥,仕女,鬼神,或是更大膽些的,直接把春宮豔景紋在身上;當然他在門風嚴謹的自家向來是觸不著這等風流話題,多半——是在年輕躁動的男學生們中間無意聽來的罷。


 


——那,你也是其中之一嗎?他看著周防從衣襟和下擺的間隙露出來的皮膚,不由得口乾舌燥起來。


每每那些帶著幼稚青澀的討論在男孩子之間風生水起的時候,從來見不到周防的參與。不如這樣說:周防不和學塾裡其他人混在一起。


 


或許是幽暗的氣氛和房內各種看起來分明是大人用的物件的包圍使然,宗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忽然變得有些神秘的周防對他轉過身去:


 


“雖然只是勾了線,就先給你看罷。”


 


底衣隨著周防的語尾輕降到腰間,落成一疊,發出極細的衣料摩擦聲。


隨著眼前看見的圖景,宗像睜大了眼睛,一時之間竟咽不下呼吸,生生地滯在原地。


 


 


——獅子。


 


 


但,不僅僅是獅子而已。那由青線勾勒出來的形象,一顰一動比繪在紙上的還要細膩,運筆老道卻毫不沉悶,由鬃毛到獠牙再到高高揮舞的利爪,處處透著與周防本人一樣的熾熱和年輕,可以說是栩栩如生;尤其是那雙眼睛,真如同活著一般,讓人覺得被那駕臨般的神色牢牢攫住,只消一眼,便再逃不開了。


 


受到這種前所未見的張揚之美的衝擊的宗像,愣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怎麼敢在自己身上弄這個?”


“有什麽不敢的?”


“很疼吧?”


“哈,這算什麽。”


 


因為他的驚詫而有些得意起來的周防,深冬臘月之中衣服就那樣掛在一邊,整個人傾到宗像面前,看來興致非凡:


 


“怎樣?”


“……厲害。”


“厲害極了?”


“厲害極了。”


 


他有些頭暈目眩,但還是誠懇地評價道。周防這才滿意地拉起衣服。


 


“但這還沒完成,要三年……”


“……那麼久的。”


“就因為厲害。”


“……”


“到了那時,還想看嗎?”


“想。”


“好極了。你這人還是有點讓人高興的地方麼。”


“……您不這樣誇我,我會更自在些。”


“哈……”


 


 


 


火就這樣燃起了。


 


 


頭一次地,他對家裡說了謊話,然後是更多的謊話,甚至和周防一起半日或成日地缺席,在下雪的日子裡像其他小孩子們一樣玩成一團然後一道被罵——當然之後草薙還是會在屋裡生起暖暖的火爐將他倆一起塞進被子,再差了廚房煮禦寒的湯過來;周防也會一點刀劍,在他們的宅院裡似乎是人人都用來傍身的東西,絲毫不用忌諱什麽而可以痛快地對練,也算是他諸事小心的生活裡頭難得的樂事。雖然對家裡總要用一個謊去圓另一個,穿幫時候免不了吃罵受罰,但——


 


『這算什麽。』


 


他在心裡把周防的這句話學來用用,頓時暢快了許多。 


 


 


 


 


 


 


“快看!尊少爺的朋友來了。”


“呀,就是官家的那個?……”


“誒,真的……長得真好呀。”


“怎麼不把他帶來前院玩?”


“噓……過來了過來了,快讓開點。”


 


 


這天,他來的時候有些遲了,正是晚餐的光景;近來家裡的飯桌上,談的盡是兄長的仕途和婚事,有時兩件事奇怪地攙在一起,到底與他沒什麽相干,坐在那反倒平添了無聊。今日找了藉口溜過來,不想正是游女們上完妝、等候晚上宴席的空閒,聚在周防那說著笑著,看見他來,紛紛地交頭接耳,拿手和扇子掩著嘴,一個個地望著他笑。


 


在那些聽得清楚的竊竊私語中,宗像在門口猶豫著,不自在地看向一旁把酒端進來的草薙;對方低低笑著湊過來說,不要緊的,她們說什麼都不要理就罷了。


 


於是裡頭的笑聲愈發放肆起來。草薙回過頭說了句“都小心些,不要給宗像少爺添麻煩”後就忙別的去了;房裡有歌伎似的女人彈起了三味線,輕快中帶著妖嬈的調子,仿佛在鼓勵著他:快些進來。


 


他看到,周防就那樣,靜靜臥在屋子正中疊起好幾層的床褥上,仿佛周遭一切的歡聲笑語,都與他沒什麼干係。盛滿倦意的眼皮半撩著,衣服也不知怎穿的、一側的肩膀露出來大半,被子給踢成一團墊到腰下,枕頭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曲起來的大腿;見到他時,睡眼惺忪地朝著他笑笑,也不說話,不時地從娼女為他手執著的煙管裡啜上一口,煙霧繚繞,身周熱鬧非凡。


 


喉嚨莫名地熱起來。


 


 


“……周防。”


 


他儘量不顯露尷尬,輕輕喚道。


第一遍,沒有回應。他又試一遍,周防支起眼皮看他,慢悠悠地對他伸出手。


 


宗像愣了愣。


 


“你,不想回家,對吧。”


 


看來好像飄在夢裡的周防,第一次開口將他挽留:


 


“今晚……”


 


遊女們一時炸開的笑聲、說話聲此起彼伏,夾雜著細細的、歡樂的尖叫,像酒宴上隨著舞蹈身姿盈盈搖曳的燈火。


 


而他——沒有力量阻止自己落進那手中。


 



 



 


『劍,怎麼不練了。』


『…你喜歡嗎?』


『不喜歡。但和你很襯。』


『那,我就練罷。』


『宗像。』


『是?』


『喜歡什麽就去做,管別個怎麼說。』


『……那你喜歡什麽?周防。』


『我?菸,酒……還有那檔子事。』


『呵,真不知羞。』


『你一邊摸著哪兒說這話呢,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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