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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ASK的點單:“突然好想看室长和青组美咲的两个人的忘年会啊”   


感謝點單。按照要求,使用的是官方提過的“青服八田美咲”的設定。












“那麼現在,Scepter 4的忘年會正式開始——請鼓掌,八田君。”


“………………(啪嘰啪嘰)”


“八田君一臉不情願的表情呢,是有什麽煩惱嗎?都可以跟我說哦。”


“啊……不,沒有啦,只是在想爲什麽只有我和室長兩個人……”


“呵呵。雖然是習以為常的場面,不過大家的藉口還是一樣老套呢。”


“…………抱歉,當我沒問過。”


“不過說起來還真是巧,竟然在前往聚會場所的路上遇到八田君,能與部下同路過來可真是難得。而且看起來,你的感冒已經沒事了呢,真是太好了。”


“誒?感冒?”


“伏見君不是在我發出舉辦忘年會的通知之後,就立即替你請假了嗎?說是『感冒發燒到了39度,已經稀裡糊塗分不清老媽和新聞女主播』所以不能來參加,還說要留在宿舍照顧你呢。不過看起來,好像很健康嘛,嗯?”


“…………誒、啊、哈哈哈是、是啊已經好了啊哈哈哈……”


“是嗎?真是萬幸,那我從八田君臉上看到的類似於‘猿比古這個白癡爲什麽不幫我編個好一點的藉口’或是‘爲什麽我今天好死不死要挑這條路來走’之類的怨念想來應該也都是我的幻覺吧。”


“——絕絕絕對是幻覺!!!”


“說得也是。不如先點菜吧?今天反正是公款結帳,八田君喜歡吃什麽可以盡情點哦。”


“…………好,好的。那我不客氣了…(堂而皇之地說出了稅金小偷的名言呢這個人…)”





“誒呀呀,本來還很期待呢,大家的才藝表演。”


“哦哦!就是傳說中那個‘在聚會上表演各種好不容易學來的把戲卻如同石沉死水一般激不起上司半點笑意最後由於心理壓力太大而失手導致表演失敗最終只有惡趣味的上司樂在其中的SUPER·恥辱PLAY’的例行活動么?”


“…………雖然不知道八田君是從哪裡聽來的這個說法,不過,大致上就是這麼回事。”


“是部門討論板上的職場修行串裡說的啊。”


“…………好像是很有意思的討論呢,下次也請把地址給我吧。”


“誒——”


“那麼,除我以外唯一的出席者八田君,你的才藝表演,請吧?”


“……呃,但、但是我忘記帶道具……”


“道具?”


“紙牌之類的……”


“哦呀,太巧了,這個居酒屋似乎有在包廂裡準備紙牌的樣子,畢竟很多例行的酒桌遊戲都需要紙牌呢,真是周到。”


“…………”


“來,請用。”


“……好……好的。那麼……請先閉上眼睛!”


“…………咦?”


“……誒,不行嗎?”


“不,只是從沒在紙牌遊戲裡被這樣要求過呢,真是新鮮的體驗。”


“誒?但是猿比古確實……啊呸呸呸,別讓我想起來!總之請先閉上眼睛!”


“是。”


“…唔、然後……我記得是這樣……(嘩啦嘩啦)啊、可惡,爲什麽那傢伙洗牌就不會散掉……誒、室長麻煩挪一下,有張掉到桌底下去了……”


“………八田君,不用緊張,我不會笑的。”


“這才是問題所在!!”





“呼……”


“可以睜開眼睛了嗎?在我睡著之前。”


“啊、可以了!”


“誒呀呀,相當豪放的握牌方式呢。”


“別、別管這種細枝末節的!總之請先抽張牌!”


“是。然後放回去是嗎?”


“是……誒?我還沒說呢!”


“好了,就請八田君找出剛才我抽的牌吧。”


“——等、等一下……唔,應該是這樣……吧……嘿!請看!是這張沒錯吧!紅桃A!”


“不是。”


“咦?”


“不是這張牌。”


“誒?!怎、怎麼會……難道方法不對?又被猴子誑了嗎?!”


“因為,”


“因為?”


“我剛才根本沒把牌放回去呀。”


“………………啥?”


“看,就在我的袖子裡哦——不過八田君以為自己表演失敗了時的表情我就愉快地收下了,謝謝款待。”


“………………(忽然明白了爲什麽其他人都不想來)”





“好吃嗎?”


“嗯唔?唔唔…”


“從剛才上完菜起就幾乎沒停過筷子的八田君,讓我覺得這裡的菜品真的很有誘惑力呢。”


“唔……(咽)室長才是呢,看起來都沒吃啊,沒胃口嗎?”


“倒也不是……”


“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


“傳說?”


“嗯之前大家都在說其實室長是實驗室裡造出來的生化機器人從來不吃人類的食物只靠喝茶和充電就可以活下去!是真的嗎?!”


“…………聽起來還挺有趣的。喝茶我倒是沒意見,充電的話好像有點……雖然我是不知道爲什麽會讓你們產生這樣的想法。”


“因為室長很多時候看起來不太像人類嘛。”


“哦呀?真的嗎?”


“啊啊!對,就比如現在這個笑容,讓人覺得好像被冰凍射線擊中,快要凍死了。”


“…………噗。好吧。可以給我那個魚丸嗎。”




“剛才起就看了好幾次終端呢,有什麽急事嗎,八田君?”


“啊、沒…沒什麼啦,有個傢伙一個人在家大概很無聊所以一直催我回去……”


“哦呀,莫非是某位專門編些隨隨便便的藉口來糊弄上司的在職公務人員嗎,呵呵呵。”


“…………那個,室長…不爽全都寫在臉上了呢……”


“怎麼會呢?是你的幻覺,八田君。難得的機會,不如來玩傳說中的鬼牌遊戲吧。”


“誒?你說的是抽王八嗎……”


“這個遊戲的規則是,首先要把終端機全都關掉,就算是親友說家裡失火了也要當做不知道哦。”


“咦?我怎麼沒聽說過這種規……”


“好了,開始吧。時限是明天天亮之前,最後拿著鬼牌的人要負責本年度的部門年報。”


“誒誒誒誒誒誒誒給我等一下怎麼可以隨便加上這種沒人性的懲罰措施啊?!?!?!”


“因為我是你的上司哦,八田君。”


“別在這種地方濫用職權啊喂!!!來真的嗎?!?!”









//最後亞達醬有沒有抽到鬼牌呢,呵呵呵呵(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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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AU,科幻童話。


※※※※※※※※※※※※※※※※※※※※※※※※※※




“晚上好,先生!”



當他好不容易從連串的案情會議裡脫身回到家,剛踏進玄關,卻被突然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那個聲音非常年輕。給人的第一印象倒不是入室搶劫,而更像是你走進店堂裡,服務生們熱情的招呼。



——況且,這裡是東京的高級住宅區,宗像並不認為那些警衛系統可以輕易被侵入。



沒有聽到『把手舉起來臉貼牆站著』或是『不許回頭看一直向前走』之類的威脅指令,他謹慎地回過頭——眼前是素未謀面的少年,個子不高,手無寸鐵,穿著有些奇特的、卻看得出是制服一樣的東西,胸前甚至還別著名牌:八田。



“……鞋。”


“嗯?您說什麽,先生?”


“…………你沒脫鞋。”



宗像皺著眉指出他的無禮。對方愣了一下。



“啊?……誒,沒關係,我和您的屋子本來就不是一個位面的,不會弄髒的。”


“什麽?”



但八田並未就自己話語中難以理解的部份給出更多的解釋。他拉開背包,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密封完好的盒子遞過來:



“請簽收。”



宗像更疑惑了。他獨自生活,只信任看得見的商品,從來沒有郵購的習慣,更不允許宅急便就這樣闖進自己家裡。



“你可能搞錯了,我什麽也沒買。”


“啊,我忘記說明了,抱歉。這不是交易物,只是調度品而已啦,調度品。”


“調度?”


“對——我們負責把不同位面之間需要和不需要的物品加以調度,查漏補缺以平衡宇宙之間的能量。”



宗像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眼前的少年用講述公事般的語氣說著不可思議的話,令他如置夢裡。



“……很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沒關係,您只要收下這個就行啦。”


“如果我拒收呢?”


“我會等到您收下為止的。”


“……你難道沒有別的工作要做嗎?這不會耽誤你的時間嗎?”


“喔,放心,我們的「時間」與您的世界裡現存的概念不一樣,不必擔心。”



看起來並不打算被簡單地打發、也絲毫不打算解除他的疑惑的八田,再度把那個包裝嚴實的盒子遞到他眼前。



宗像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


他只好這樣想:現在是半夜,這個時候的東京總會發生些莫名其妙的事,說不准明天早上起來就全消失了——誰知道呢。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



一瞬間,八田那仿佛終於把過期商品給推銷出去的解脫表情讓宗像有點後悔自己的乾脆。



“好的,請給我收據。”


“收據?”


“嗯,必須是證明您確實地收到它了的東西。”


“簽名之類的?”


“啊哈、這種東西誰都能偽造啦,不算數的。”


“……那你想要什麽?”


“嗯……雖然這樣有點違反操作規定,不過根據我的觀察,您應該是和我以前的搭檔有點像的人,不太容易截取到『波動』……這樣吧,”



八田清了清嗓子,仿佛做了什麽重大決定似的說道:



“特別允許您在簽收之前驗收物品。請打開吧。”






BLUE SPARK。從來沒見過的牌子。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


只不過是不知被誰抽剩下的半盒菸而已。



從不知名的宇宙,穿越他所無法理解也不曾試想的時間和空間,遠道而來。



這究竟——是誰的呢?






“可以了。”



八田擺弄了一下手腕上的小儀器,發出清脆的電子音,完成任務般地鬆了口氣。


他望著陷入沉默的宗像,露出一種仿佛理解卻也無能為力的神情。




“我明白,第一次得到『心』的時候,總是會有些不自在的,請不必沮喪,時間長了就會習慣了。”



他說著,伸出手輕輕撫過宗像的臉頰。




“感謝——您的確認,「收據」我確實地收下了。”




宗像慢慢回過神,低頭看著沾染在對方的指尖,那濕潤的、仿佛反射著世間一切酸甜苦楚、分離聚合無奈之美麗光芒的透明液體,忽然地、被什麼東西給狠狠擊中心臟,自胸腔深處沉沉鈍痛起來。



當他還想多問一句,眼前卻再也沒有什麽人了。





//.END.



圖: @灯野 在猿美茶會給我畫的青服misaki。






第四分室的八田,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曾是比他們的部門頭領還要風雲的人物。


這並不是說,他在仕途上多麼有所作為之類的,雖然也曾身任一屆不高不低的長官,但僅憑這一點,當然是無法在這種職權如流水的公務機關為人所銘記的。我第一次見著他的場面不怎麼體面,或者說,大家都不太有準備,當我們在辦公室里好不容易又熬過了無所事事、聊天打諢的一天,正準備收拾收拾商量去哪裡喝酒的時候,那扇掛著部門名號的門幾乎是以粉身碎骨的姿態結束了它平靜安然、無非是每天開了關關了又開的生涯——要知道,除了傳說中職能神秘的第四室,戶籍課裡頭盡是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文員,哪裡見過這麼大的陣仗,我們理所當然即刻就被嚇得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給我站住,混蛋!!”


比起人,倒是聲音更先闖入這個空間。當我們從一片煙塵中看清楚身著明顯不符合著裝規定的短褲、上身制服也大咧咧地敞開領口、明明是工作场所不知为何脖子上还挂着副耳机的小個子,他正手持未出鞘的佩劍、稚氣未褪卻眼神不善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被我逮到你就死定了』。僅僅與空氣僵持了幾秒,在我們不明所以的驚惶中(記憶中有部份同事還發出了有損顔面的尖叫聲),他仿佛終於找到劍靶一般向著某個看起來空無一人的角落猛然揮下那把瞬時出鞘的刀,如刀扇一般的藍色氣流倏地劃過我們面前,掀起一眾人等的衣角和髮梢,最終爆裂在牆面上,留下一道日後為人所久久談論的可怕裂痕以及……一個「憑空出現」的、正痛苦地抱頭呻吟的傢伙。



“我當班的日子也敢越獄——會隱形就了不起了?不掂掂自己幾兩重!”



當他一邊收刀一邊走過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果然,比遠遠看起來的時候,還要矮一點。





數日後,時任第四室機動指揮官的伏見,走進我們還在修復中的辦公室,把空白的、已經簽了他們部門負責人名字的求償單扔在我桌上。他看起來挺不耐煩的,一問才知道我們這兒已經是他當天打理的第八樁內部賠償案。事因一律是:追捕越獄異能者所造成的不可避免的財物損失。



“誒,你們那兒的八田君……”


“別提了。”



仗著以前在酒會上閒聊的交情,雖然是不喜歡打理人際關係的伏見,我仍試圖與之攀談起來,卻得到了這仿佛已經完全放棄似的回應,結束了談話。



後來聽說,不知為何,八田所有的爛攤子都是他收拾。我似乎理解了他。




每個部門——我是說,每個地方,都會有那麼一兩個出格的人物,對吧?但他的存在超乎於我們茶餘飯後的閒談,似乎還是被提上高層會議的日程。大到三天兩頭的違規操作和『非正常』執法小到著裝和住宿方面的『不拘小節』,無一不在提示著周遭的人:他是個不尋常的麻煩人物。



“不過他很厲害的啦。”



某次聯誼的時候,當時隸屬八田小隊的人正好坐在對面,於是自然地聊起他們的小上司。



“他名聲在外可不僅僅是因為經常捅婁子哦。”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點,他有些直言不諱:



“別看他年輕,他可是個實力超凡的厲害人物,連副長的紅豆special都能比咱多吃半碗——除了喝茶時候要正座和女人之外,我想他還沒怕過什麽吧。”



我點點頭,似乎理解了為何各種聯誼會上從來不見八田的身影(另一個從不出現的人物是伏見,但原因不明)。



“但是啊,他可能不會久任了呢……”



他的眼神忽而飄忽黯淡下去,我還想追問,宴會遊戲的骰子傳了過來,於是立即熱鬧起來,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沒過多久,酒桌上無意中提起的話頭成真。


八田從機要部門S4離職了。




至於真實的原因,外人無從得知。一時間傳聞四起。不過後來在一次公務酒會上,有好事者在宗像禮司室長面前提起八田的事蹟,仿佛非要打探出些許有損部門名譽的噱頭似的追根究底,連連投出一串幾近誹謗的猜測,連我這個旁觀者都覺得心裡頭不自在起來——雖然我和八田說不上有什麽交情,和向來為其他部門所嫉妒的第四室更是談不上熱絡,但八田正是那種——爽利直率到幾面之緣也能讓人感覺不壞的人。



“突然離職之後還投身黑道,這可不是什麽尋常事——真的不是有什麽特別的緣故嗎?比如、……”


“不、並不是那樣,”



他謙遜地擺了擺手,幾乎是安靜地打斷了接下來任何可能的臆測;面對旁人有端無端的猜疑卻沒有一點慍惱的樣子,是大人物的氣度:



“和八田君本身的為人沒有關係——只是我作為長官卻不夠魅力,留不住他罷了。”


 


他那滴水不漏的微笑,令所有不懷好意的流言從那天起銷聲匿跡。



 


 


 於是,再也沒有了風和日麗昏昏欲睡之中忽然發出爆炸聲的隔壁辦公室,沒有了平靜的公關宴會上一言不合爆發的爭吵,沒有了像雪片一樣紛紛飛向戶籍課第四室的求償報告,成員們個個身著標誌性的青色制服、傳聞中坐擁無限預算的神秘機關的S4,再也沒有了幾乎是與嚴肅規制的政府機關不太相稱的、熱烈明亮的八田美咲的身影。但這並不是說,他從我們的世界徹底消失了——至少對我來說並非如此。他實在太鮮明太耀眼,並且在離開了沉悶的法務局之後,愈發地如同火焰一般讓人駐足——當我偶然地、毫無預謀地在繁華的東京街道上看到他時,這種感覺如此強烈,幾乎印證了我很早之前就隱約存在的想法。他坐在行道護欄上,脚邊擱著一塊紋樣明麗的滑板,被一群打扮入時的年輕人環繞著,看起來已經完全融入了他們之中——那輕鬆自然的神態和青春可愛的笑容,像新生的恒星一樣照亮了整條繁華擁擠的街道。




『八田君只是找到了更適合他的地方。』



我忽然明瞭了,他們那位上司的這句話。





//.END.



“誒誒,給我站著!您是哪家的老爺,這兒可不是什麽喝茶看花的地方。”從門廊上一下跳到離門口還有幾步的地方的八田,一手將掛著鈴鐺的鞭條搭到肩上、一手叉著腰,毫不客氣地嚷道。跟著他一起當班的幾個手下,紛紛地朝這邊看過來:正從西洋馬車上走下來的人,穿著十分好的衣服,站定在那裡貴氣之餘透著一分叫人不敢喧鬧的端莊乾淨,一點不像那些一夜發家的粗俗財主;讀書人才用的那種文雅腰帶和防風的綢面袍子上都繡著繁複的家紋,說不上來在哪看過,八田也不懂得避諱,直直打量著這高挑清俊的陌生男子;對方倒並不惱於他的粗魯,雖是年長者卻毫不吝嗇自己的氣度,微微頷首、好聲氣地輕語道:“失敬了。敝姓宗像,閣下是?”



對方如此有禮,八田一時間倒極不自在起來,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頭髮——哎呀,從小到大,還沒有人這樣跟他說過話呢!背後傳來了竊竊私語和笑聲,他尷尬不已地回頭吼了一聲:“吵死了!一個一個的,沒見過京城來的先生嗎!”



後頭的笑聲更多了。他惱火地甩了一下手裡的短鞭,對那耐心的來客回過頭來:“街頭長大的,哪有什麽能報給大人的名字,您要是非得知道,回頭跟人說遇見的是吠舞羅的八田鴉就是了。”



於是宗像認真地點點頭,弄得八田更不好意思起來。他一低頭看見對方腳上正經穿著的精緻鞋襪,又瞥見自己無論四季從來都是大咧咧地光裸著的腳趾,感覺彼此之間好像隔著幾輩子也渡不完的河川一樣;毋寧說,這個人從頭到腳都跟他們的地盤格格不入罷了。



“這兒是賭場,後頭是酒樓,有唱曲兒的娼館在巷尾轉右,哪一處都不像您來的地方,”



八田頓了頓,挑眉撇了撇嘴道:



“您是走錯了吧?”


“我來找你們的家主,周防。”



一句話,讓八田和因為無聊而七倒八歪地橫在門前的幾個小弟全都瞬間收拾起精神,警惕地望著他。而宗像面上的微笑絲毫不褪,甚至向前踏了一步,倒讓打頭陣的八田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些。



“…………我們的主人可不是隨便就能見的。”


“聽得我的名字,就會見了。”



雖是沒什麼特別情緒的語氣,卻奇妙地讓人絲毫不敢懷疑。八田琢磨不透那種令人肅然的氣度是從何而來,這個人與他身邊所有人都不一樣,即使是作為實際上管束全組大小事務的第二家主的出雲,也並未給予他這樣的感覺。



“……哼。”



最後,在身後眾人的啞然中,八田將手裡的鞭子往地上用力甩上一道,鈴鐺脆靈靈地響起,這便是在說,開門迎客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把24歲過得像44歲,並且覺得一直這樣活到104歲也沒關係嗎?這麼想想,其他人的24歲都在做些什麽呢?修不完學分只好邊打工邊混報告的大學生?滿懷壯志卻在初入職的公司裡頭不斷碰壁的社會新鮮人?這個歲數的話,在某些青少年偶像團體中已經該進入畢業倒數了吧……還有些人,在24歲的時候生命卻已經走到了盡頭……誒不說那個。生日啊——難道不是應該有酒、喧鬧的音樂和亂七八糟的宴會遊戲嗎?……我說你啊,一定也曾經有過不想孤單一人的時刻吧。哪怕一個也好,能一起抽煙一起喝酒、願意聽你在一邊沒完沒了地沒話找話的人……是在你不得不獨個兒走下去之前,無論如何想要回頭再看一眼的人。你想啊,這城市這麼大,有那——麼那麼多的人,卻唯獨和他在同一個鐘點走進了同一間酒吧,難道不就好像在告訴你,像個人類那樣相信著、等待著些什麽活下去,是多麼重要嗎。……當然。當然會有。雖然並不是所有的奇跡都能救人,但終究會有奇跡。就好像冰寒的雪夜中溫暖你雙眼的火光,就像那些最美麗也最耀眼、卻總是一點機會也不給你留的東西。……誒誒,剛才那些吵吵鬧鬧給你慶生的年輕人,都是你的下屬嗎?——這不就很好嘛,我還以為你沒什麽人緣兒, 你看,你這不是還收到花了嘛……我?我早該打烊啦,你還敢說吶!喝完這瓶我可真要收杯子啦。……但是,誒、怎麼說哪,雖然你啊一看就是個高高在上的人物,可在我看來,你也和其他孤孤單單的人一樣,需要這杯普普通通的酒啊。……該怎麼說來著?Happy birthday,是吧?你這就平平安安地又老了一歲,恭喜恭喜哇。……嗯?哈、說什麼眼淚,我這輩子還誰都沒愛過哪。是真的。你呢?……誒嘿,開開玩笑,別真的費勁兒去想啊。這杯你還要嗎?算我請的。





//.end.






“冷靜些了嗎?”



由厚暖浴巾之中不斷掙扎企圖逃離的八田,似乎對像幼時那樣被抱起並置於梳洗臺上的狀態十分不滿,一邊說著「我自己來啦」一邊用力甩著頭髮上的水珠;禮司伸手從架上又抽了條毛巾,像擦乾落水的小犬似的將他裹住揉搓。


不多一會兒,毛巾裡傳來低低的嗚咽聲。



水汽氤氳的浴室裡飄蕩著的,斷續的、夾雜著不甘的低泣,讓原本就有些發育遲緩的八田看起來更小了。儘管已經這麼這麼地小心,不想讓他孤單,不想讓他覺得彷徨無措——禮司從心底沉沉歎了口氣。



“你還算走運,”



他拉低聲音,儘量以一種處理公事般的告誡語氣說道:



“那條街上行走的不是酒鬼、皮條客就是癮君子和藥販子,數不盡有多少負案在身的強姦犯——幸好你遇上的只是勒索尋釁的小混混,要不然我就該去醫院接你了。”



他伸手輕輕按了按八田手臂上的淤青。對方瑟縮一下,咬了咬嘴唇沒有答話。



“——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我不知道要怎樣和周防交代。”



話音剛落,唯獨對那個名字有特殊反應的八田猛地抬起頭來,像是被觸到最敏感的的神經那樣狠狠瞪他:



“你還敢提起尊哥!”




禮司難得地語塞了。


八田和伏見完全不一樣。從來不知道隱藏情緒是怎麼一回事、完全由感情牽著走的性子,並不像雖然暴躁但總習慣於隱忍沉默的周防,當然更不像禮司自己,不如說是誰也不像——


對於伏見,他有自己的管教方法,是理智的引導能夠派上用場的孩子;但對於八田,他幾乎想不到任何一種100%篤定有效的、符合邏輯的教育方針。



他想不到周防是怎麼做的。


雖然更大的可能是,那個人其實什麽也沒做。




“……的確,周防那件案子——當時的指揮官是我。”



隨著他不帶波瀾的、低緩的沉聲敘述,八田愈發地瞪大雙眼,像是確認了什麽存疑在心卻不敢真的去相信的事實;避開禮司還搭在浴巾上的手指,八田不安地縮起身體、掙扎著在空間有限的檯面上向後退了一些。


禮司微微地眯狹雙眼,將被騰空的雙手輕輕放下,從對方身體兩邊撐住梳洗臺邊沿、以那種微微前傾的角度,將八田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的、近乎恐懼的神情,全數收入眼底。



他想起一些如今可能只剩下他一個人記得的事情。



其實,假如掉落一個機會,回過頭去再問他一次,他還是會選擇在那個偏遠的孤兒院對那個連自身都幾乎沒法照料周全的男人說:我反對。你不適合收養小孩。


畢竟小孩子可不是小貓小狗——就好像要證明給他看一樣,八田,當初那樣可憐巴巴地和伏見互相揪著衣角取暖的小動物,吵吵鬧鬧地長大了。即使早餐總是煎得糟糕的蛋液裹吐司和含糖過高的果汁飲品,明明是忙忙碌碌的早晨襪子卻總是找到一隻又丟了另一隻、教學參觀日監護人卻總在教室後頭大肆昏睡到放學、也從沒記住過任何一位班導師的姓名……但八田還是長大了,變成一個熱烈性情、善良直率的好孩子了。


無論有什麽人,如果要對周防尊這個亂來的男人指摘些什麽,要說他監護不力、不稱職不負責、或是放任自流什麽的——禮司都會毫不含糊地回應說:閉嘴。


無論是誰。




“你可以說是我殺了他,如果你一定要這麼想,我不會做任何形式的反駁因為那是事實——”



……啊啊,還是哭了呢。


仿佛很久沒看過八田的眼淚了。好像從得知尊的死訊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看過了。


——但他卻沒法像那人一樣、粗魯地揉揉那顆小腦袋把所有頭髮都弄亂然後以一句『哭什麽,笨蛋』來完美地抹去淚水的苦澀之味。他不是周防尊。


就像在對八田宣佈、從那天起就由他接過撫養和監護權時,激動不已的八田所說的那樣:你永遠不可能代替那個人!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需要一千一萬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周防不在了。周防的「組織」也分崩離析了。


但孩子不可以沒有『父親』。



這是他們一早就約好的事。




“爲什麽……”



他聽到那泣不成聲的嗚咽中夾雜著的痛徹。或許是在他們懂事以前所從未知曉的東西——是沒有得到過幸福的人所不能理解的那種、失卻的心痛。



“爲什麽你……不救他…………”




禮司的手指在大理石檯表面按到泛白。


心沉到了苦海之底。



或許是從那一天起就預料到、也一直有如等待著行刑一般,終究會面對的這個問題、具體到來自於周防尊一手撫養的孩子的一句問話,即使深知作為警務人員的自己的職責所在、該做些什麽不該做些什麽、一切事情都分成有辦法和沒有辦法而無計可施的事情就不該有藉口——不求諒解也好,情義無存也好,他其實真的,也想要有眼淚。


但是不可以。




“但我想要你明白,假如有億萬分之一的機會救他,不管代價是什麽,我一定——會去試試看。”



或許是太累了吧。畢竟還只是上中學的年紀,什麽都沒準備地跑出家門橫衝直撞又受到些暴力驚嚇,幾天下來也差不多該累壞了。八田沒有再掙開。但與其說是乖順,更像是精疲力盡、傷心不已地蜷進了一個暫時帶來些溫暖的角落。或許不是『監護人』的懷中也沒關係。或許是柔軟的被窩也可以。但是又有什麽關係呢,就連禮司自己也並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被稱作合格的父親。


有的時候,會覺得對另一個孩子有點抱歉。




“我…嗚、可不會……原諒…”



八田抽抽噎噎地咬著毛巾。



今日就如同往昔。禮司被此情此景浸入了不知何許年前,也是同樣的浴室,也是同樣的沐浴劑香氣,同樣霧氣瀰漫的濕暖空間,還那麼小那麼小的伏見和八田,就在同樣的浴缸裡頭打鬧,水花濺了遍地,還有那些一按就發出好笑的吱吱聲的玩具——



“是是,我知道。儘管恨我吧,但你明天還是要去上學。”



他低頭看了看那快要皺在一起的不高興的臉蛋。



“——記得跟班導說你的感冒已經好了。”



八田歪著頭愣了一會兒,而後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張大嘴巴指著他:



“你……對學校扯謊了?不會吧?你嗎?!”



禮司有些尷尬地扭過頭。



“…………是的,就是那樣。你害我對最不該欺騙的人說謊了,小傢伙。”



爲了防止對方作出更誇張的反應,禮司一把將他抱起來——就像在伏見和八田兒時所做的那樣。當然這樣的舉動無疑引起了更大程度的不滿,出於自尊和認為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羞恥感——於是他緊了緊手臂扔出最後一張久遠的底牌:



“別亂動,八田君——你們那滑溜溜的小玩具害我摔斷一條手臂的帳我可還記著。”



起效了。立即停止了亂踢亂抓的八田漲紅了臉。雖然背書總是背三行忘掉兩行半,但看來對某些回憶還是保持著應有的記性——這很好。禮司滿意地將他托回肩上,走出已經開始褪去溫度的浴室,向八田自己的臥室走去。



“那、那是……可那是我最喜歡的小黃鴨!怎麼可以就那樣扔掉……”


“因為那是危險物品,爲了這個房子裡居住者的安全,這是最理智的處理方式。”


“太過分了!明明猿比古也有份——”


“是的,所以他的水槍也一併處理掉了。”


“都已經是那麼多年前的事了——”


“是嗎?但直到現在遇到陰雨天我還是會覺得這邊的手臂隱隱作痛呢。”


“那是因為你上年紀啦……啊!痛!”






“啊……您好。”



搜查課的職員見到他時緊張地鞠躬,彎腰的幅度太大連手裡的資料板掉了都顧不得撿。剛才社會課的主管官員打電話給他的時候,語氣裡透出明顯的不安;聽明事情原委,禮司倒反過去安撫對方道:不要緊,我會妥善安頓這事,叫他好好等著我罷。




警視廳也還是老樣子。除了警員們恭恭敬敬列隊給他讓道外,大大小小的警部跟在後頭向他解釋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仿佛自己才是犯錯的那一方;他瞥了眼審訊室玻璃窗後面幾個眼神渙散形貌不善的小子,並沒表現出什麽,只說了聲:公事公辦。



——當然一直如此。即使是在許久年前,他一次次把一臉沒所謂的周防尊銬回警署的時候,從來也是照章辦事絕無徇私的做法;就像不會對什麽人法外開恩一樣,普通的尋釁滋事案件,也沒有因為誰是受害人的監護者而小題大做的必要。





“我們家的孩子,”



鮮少在地方警署露面的宗像禮司警視監把脫下來的厚呢風衣掛到手臂上,站定在休息室門口:



“——勞你們費心了。”



這樣說著,他自己推開了門,而後便將其餘一切全都隔絕在外。






“八田君。”



禮司像往常一樣淡淡地喚道。無論對伏見或是八田,他從不責駡。不僅因為他本身是個習慣於掩藏內心的人,也因為尊還在的時候,也是這樣,不管發生了什麽不能原諒不可姑息的事情,唯獨從來不會對小孩子露出一點暴躁不耐的情緒。


方才與警部們話題裡的孩子抱著膝蜷坐在沙發的角落,身上披著印有警視廳字樣的配給毛毯,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他又喚了一遍。聲音裡溫柔的威嚴讓八田抖了抖肩膀,終於抬起頭來。



“沒有受傷吧?”



而當禮司想仔細查看一下他的狀況,八田幾乎是粗魯地一把打開他的手。



“……是真的嗎。”



八田眼裡前所未有的情緒令他有些愣住。


懷疑、震驚、憤怒和巨大的迷茫。禮司收回被那眼神擋在半空的手。



“你指什麽?”


“猿比古說——你和尊先生的死有關……是真的嗎。”




原本開足了暖氣的、小小的休息室內,空氣瞬時凍至冰點。






當草薙從裡邊打開臥室的門,沒有太驚訝地對宗像欠了欠身,算是打過招呼;張望房間裡面,只站著他也打過照面的幾位私人醫生(隸屬於周防的家族),以及最核心的幾位成員。



“沒想到您會大駕光臨,”


坐在床頭的十束挽起的衣袖上沾著凝固成黑紅色的血跡,但看起來並未受傷。他半轉過身,把半空的杯子放回護士手中的託盤。


“宗像局長,有失遠迎。”


而那笑容,一貫地在面對宗像時沒有任何真的在問好的意思。






“什麼時候發現躺在醫院裡的是假貨的?”


“從第一眼看到開始。”


“哈……虧草薙費那麼大勁找的替身。不過你還真去了啊。”


“廢話。你以為地方家族首領在談判桌上遇刺會在黑白兩道造成多大的衝擊——現在全城的電臺報紙都在猜測你是不是已經死了……”


“那更好……咳、”



其他人都被暫時地打發出去了。半躺在羽墊上的周防試著動了動身子想去夠床頭櫃上的水杯,卻在剛抬起手臂的時候牽動了不知哪裡的傷口,猛烈地咳嗽起來。



“躺下。”



由灼熱的嘴唇渡過來,涼水都變成了溫水。



“魯莽的傢伙,就算不珍惜自己,也該想想……你的家族。”



他抽回舌頭,用手指拂過綁在周防胸口幾乎快要咬上心臟的地方、正微微滲出血色的繃帶。


對方舔了舔嘴唇,輕輕勾起他所熟悉的那種、可以燒毀一切理智的笑容。



“你真的很擅長讓人一瞬間性慾全無,宗像。”


“承蒙誇獎。但是請別在肚子裡還有子彈的時候引誘我。”



頭頂上的水晶燈已經調節到最不刺眼的亮度。他看著周防有些疲憊的眼角,忽然很慶倖。



“別這樣。”



教父沙啞的聲音像瓶底的醇酒,慢悠悠地流進被血銹和消毒藥水填滿的空氣裡。


周防偏過頭,躲開他想要撩開額頭上那些被疼痛的細汗浸濕的碎髮的手指。



“真噁心,宗像。”



——確實不太像樣。於情於理——他配合對方輕笑,識相地收手。






“我會讓草薙為我安排葬禮。”



正拎起剛才隨手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的宗像怔了一下,轉過身看著他原以為已經安睡下去的周防。



“你知道的,最隆重、最盛大、最無聊……媒體和公眾都最喜歡的那種。”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周防尊。”


“宗像,我要你也來參加。”



這一次,他深深地皺起眉。



“——我沒有理由參加活人的喪葬。這不合體統。”


“對外界來說我已經死了。我是說,隨時都可以,只要再安排一場敵對家族夜襲病院重癥監護室的戲碼——”


“那和我沒有關係。隨便你們耍什麽把戲,對我來說,周防尊還活著——就在我面前。”


“……你比我想的還要古板,宗像。”



周防難得地露出苦笑,不再試圖說服他。



“隨便你吧,但我的家族會全員出席——當然不是空著手。那些混蛋,爲了確認他們的戰績,一定會體體面面地跑過來……”


“……你們是打算血洗大教堂?野蠻的傢伙,不害怕神譴嗎。”


“放心,神父也全是草薙安排……”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即使是周防這樣身經百戰的男人,似乎也敵不過鎮痛劑的藥效——他看起來幾乎是半夢半醒,差不多是用氣息在說話,快要黏合在一起的眼皮之間映射出破碎的燈光。



——再待下去,恐怕連自己也要醉了。


宗像不無危險地想著。



“那,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八田。”


“那個和你一樣魯莽的孩子?……繼承人?你真的打算這麼宣佈?”


“對。”


“……太無謀了,周防。別怪我沒提醒你——他太年輕,會讓你們腹背受敵。”


“這是我們的事,你不用管。”


“而且,就算你們這麼多年來一直對外宣稱他是你的直系血脈……外頭的人又不是傻瓜。”


“我說他是他就是,宗像。”


“……周防,”



警察局的最高長官走回床邊坐下,單手支在周防枕邊,幾乎是完全俯下身去,用被酒精浸透的刀刃一般的聲音在他耳邊低低地滑過——



“呵,從死去的情婦那裡接回來的私生子……你以為我會相信嗎?你以為——那些對你的位置虎視眈眈的傢伙,那些想要奪取第一家族位置的人……真的會認可嗎?”



周防並不答話。


而那雙眼睛就像黑夜裡灼灼燃燒的火焰,無畏無懼。




“……我明白了,”



他最終了然地微笑,直起身把外套掛在手臂上,向著虛掩的房門走去。



“你的葬禮,我會出席——記得你欠我的情,周防。”




沒有話語再傳來了。宗像輕輕拉上門,把最後一絲猶豫也全都鎖在裡面。


走廊裡站滿了隨時願為周防尊捨身赴死的人。但這並不能阻擋暴風雨的降臨。他們很清楚。




黑夜將至。就讓國王暫且休憩吧。






//.FIN.



“怎麼這麼遲,我都能通關三次啦。”



皺著眉微微撇嘴、一邊比劃著操作掌機動作的美咲,看起來尤其可愛。最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變得格外清爽可人——伏見看著他脖子上的橘色小領巾暗暗想道。



“昨天是晚班啊。”



最簡單、無需多言的解釋。伏見拆開路上買的零食包裝塞進對方懷裡。高高興興地吃起來也就代表不再生氣了。他攬過對方的肩膀湊過去聞了聞被曬得熱熱的頭髮,順勢把一個吻落在耳朵上:走吧?



每個月都長到好像一整年,唯獨這幾個小時才過得飛快。在日曆上每個月劃掉所有其他有註釋沒註釋的數字只剩下這麼一天,用紅色油性筆圈起來,用終端定時提醒,怎麼框裱都不夠的時刻。



『明天見,美咲。』



從沒收到過回信但他一點也不擔心。無論風雨,每月的這個時候,他的美咲一定會出現在約定的地點。



就只在這一天。





“嘖……全是糖的味道。”



這樣說著,他在黑暗中輕輕舔過對方沾染上飲品的甜蜜的嘴角,不顧小聲的抗議把輕觸蔓延成密不透風的熱吻。非假日的影院幾乎沒有別人,是他喜歡的地點。




“看完電影呢?”


“想吃拉麵……”


“你的口味能不能換換……好吧。”


“然後去遊戲中心吧。”


“賓館。”


“遊戲中心。”


“賓館。”


“遊戲中……”


“賓館。”


“…………”


“賓館。”


“好啦……”




他們當然玩了很多新的遊戲,但不是在塞滿翹課中學生的地方。他們靠著門板、牆壁和散發著洗滌劑香氣的柔軟床鋪上面熱切地親吻,喘息著撫摸身體直到再也忍耐不了那鼓脹的熱意而緊緊嵌合在一起,一分一秒都好像擁著整個宇宙裡唯一的光源那樣依依不捨。




“……吶,美咲,”



雖然已經問過那麼多、那麼多、那麼多次,但每一次還是會不甘心地,一再問道:



“今天就這樣留下來吧,好嗎?”




每次也還是相同的答案。






這一天,他難得地犯了糊塗,快回到住所時才摸到口袋裡原本想送給美咲的東西。




“歡迎光……誒呀,稀客。”


“好久不見,草薙先生。”


“確實是好久了呢。你好嗎?”


“美咲在嗎?我忘記把這個給他……”


“…………你是說、小八田嗎?”


“唔,不在也沒關係,反正他每天都會過來你這邊吧?我放在這裡,就麻煩您替我給他吧。隊裡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伏見。”


“嗯?”


“我聽說……你已經當上副室長了啊,恭喜你。”


“……這種過時的客套話就免了吧。”


“我只是在想,自從……已經過去幾年了啊……呵,到了這年紀,總是會感慨些有的沒的。”


“還真是從以前開始就說些老頭子一樣的話呢……抱歉,我真的得走……嗯?那是您養的嗎?”


“嗯?它嗎?”



不知什麼時候從店堂後面跑出來的、有著可愛的大耳朵身軀卻十分嬌小的小狗,一邊晃動著小小的步子一邊對酒吧的主人搖擺著尾巴。


草薙寵溺地將它抱起來撫摸著。



“我不知道您還喜歡狗。”


“嘛……撿到以後不捨得丟,就養著了。”


“是嗎。”



伏見看著那小狗脖子上綁著的橘色小方巾出了一會兒神,最終被衣袋裡終端的催促聲喚回來。



“有空可以來坐坐。”


“唔,再見。”


“這個——我會替你給他的。”


“麻煩您了。”




安安分分臥在草薙懷中、用一隻手就能完全托起的小犬對著他歪了歪腦袋,脖子上的鈴鐺發出脆響,放佛有魔法的星塵散落一地。







//.fin.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在情人旅館掰開這種低齡向的冰凍零食什麽的,實在是——咬開半隻papiko遞給八田的伏見慶倖這裡是全自動化的營業,只需要在前臺收銀機上面刷一下終端,誰也不會指著校服問你是哪個學校的,(用非法下載的程序)搞定身份識別也不是什麽很困難的事——和把全神貫注研究著點播節目單的八田拉回來相比的話。



“別看了,這種地方的電視裡能播的的東西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吧雖然我知道你看不懂那些勁爆標題。”



過夜只要一萬五,休息三小時收費八千圓。不提供點餐服務,出門右轉街角有自動販賣機。節目點播費用自理。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要說是離家出走,未免也太奢淫了一點。



“你打算在這混多久……就算把終端關掉他們也有辦法找到,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想回去。……現在不想。”


“你在耍什麽脾氣啊……”



雖然這樣說著……他心口發燙地坐到八田趴著的那張床的邊沿,一雙手不知放哪裡好,從膝蓋挪到離八田散在床單上的、那些柔軟而閃閃發亮的頭髮只有幾公分距離的地方,感覺掌心冒出的汗快要把床墊也浸透。



——真是個小鬼。


伏見腹誹道。卻沒有說出來。歸根結底,連他自己也有點尷尬——在無意間撞見那樣的場面之後。


雖然是一早就清楚的事情。雖然是從很久以前就多多少少看得出些眉目,只要有眼睛有腦子就都能明白個大概的事情——用一句『他們是大人嘛』來敷衍過去就好的事情,卻把胎毛未褪的小崽子嚇得落荒而逃。



“真是的,早知道這樣,翹了課就去遊戲中心……是誰說要回家看熱血街頭Ⅱ。”


“我哪知道今天你爸會過來啊!”



八田幾乎是從床上蹦了起來,一把捏皺了節目單。



“嘖,他是翹班王我不是告訴過你的嗎。”


“我不是說這個!而、而且他還和尊先生…在、在那裡……”


“我暫時都不想進你家廚房了。”


“哇啊啊啊啊啊猿比古你給我閉嘴!不要說出來!!好不容易想忘記的!!!”




(——我可以和你做比他們更能讓你面紅耳赤的事情。)


(——比光是看著要舒服得多。)


(——能讓你再也不覺得方才窺見的光景有什麽大不了。)


(——只要一起變成大人再回去,就再沒什麼好尷尬的了不是嗎。)


(——笨蛋美咲。)




身體太熱,身邊的人又香得讓人受不了;冷氣已經開到最大,完全睡不著。


連腳趾無意間在床單上壓出來的皺褶都變得很香豔。




他一把抽走八田手裡乒乓亂響的掌機。







//.fin.





“日安。”



這裡的長官是個彬彬有禮、無言自威的男人。當他踏入囚室,不慌不忙地與我問好,那冰洌沉厚的聲音如同鎮靜劑一般擴散到室內每一個空氣分子之中。



“您好。”



出於職業需要,即使面對這樣的大人物,我也必須冷靜自若地回應。



這原本不是一個可以對等地交談的場合,但他那滴水不漏的微笑反倒令我情緒安定下來。或許是因為這裡的人和外面的「一般市民」不同,他們看過不計其數的異能者,因而絲毫沒有那種少見多怪的聒噪。而當他看著我,並不掩飾那份饒有興趣:



“您真是美麗。”



他誠懇地說道。我內心苦笑,習以為常地點頭:



“謝謝。上一位顧客是這位已逝女明星的狂熱支持者。”



我停頓一下,仔細觀察他的神情。



“——這種心情可以理解,不是嗎?”


“當然。您的能力十分「優秀」,簡直惟妙惟肖。”



——說實在的,我對這樣幾乎毫不流露自身情緒的人,有些為難;我的工作通常面對更直白更熱烈、更迫切需要某些東西而容易暴露自己慾望的對象,越激烈的情緒越會讓人不顧一切,是最好的財源。



“那麼,”



他甚至毫無芥蒂地在囚室內配備的床邊坐了下來,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該死的,這不是我正常的狀態,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身上那股強大的、毫無瑕疵的、冷冰冰的吸引力……



“能請您說明一下您的「工作」狀態嗎?知名不具的……女士,或是先生?很抱歉,您的生平實在太過神秘,我們翻遍了戶籍資料都未能找到您的出生證明——還是說,原本就沒有呢?”



明明是那樣微笑著的、溫然平和的語調,甚至令人有些著迷的波瀾不驚,卻讓我難得地脊背發凉,不敢大意。



“假如有這個必要的話……”



他這樣一問,我倒有些被挑起來了;多年在特殊的領域摸爬滾打過來而積累的自傲,以及對自身這個未必合法但絕對意義非凡的“職業”的自信心情湧上,我向他伸出手:



“我是說——如果您也有「需要」的話,我倒不妨為您也提供相應的「診療」……免費的。”



他因為遲疑和思慮而輕輕挑起眉毛的動作有種特別的韻味,令我暗自高興起來——這是每一次為客戶服務時,最令我興奮的時刻。



尤其是這位——看起來凡人勿近,遠非像我一樣的小小異類可以企及的人物,讓人抱有好奇心也是很自然的。



“……那麼,請多指教。”



他最後還是伸出手,與我平放的手掌輕輕貼合。




事實證明,儘管有著看來難以接近的氣場,他的內心,還是有著與我所“診治”過的那些困於世間愛恨漩渦之中的人們相似的部份。



隨著眼前目睹的變化,他的神情逐漸由疑惑轉為訝異,最後幾乎可以說是震驚。



我明白、我明白——我太瞭解了,不是嗎?只是他沒有脆弱到像其他人一樣感激涕零罷了。他不會。我知道。



“希望您還滿意。”


“…………我想我不得不讚賞……您的,「技術」?”


“我寧願您不這麼說。他們一般都叫我「醫生」。”


“真特別,我可以感覺到……這不是一般的知覺干涉。”


“我個人稱之為「重繪」——是每一塊皮膚、每一根頭髮都完全徹底的臨摹哦,可不是所謂的幻覺——那種便宜貨可以媲美的。”


“……連聲音都完全一樣呢,真是傑作。”


“這都是仰仗於您個人的記憶,先生。您心中的「那個人」是什麼樣子,您面前的我就是什麼樣子,請明白。您心裡的印象越深刻、腦內的描述越詳盡,「他」就越完美——這種診療需要醫患雙方共同的努力。我所提供的深入診療可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心理醫生可以做到的,直接面對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渴望和欲求是剖析自己的關鍵,也是傾訴情緒最好的方式……”


“我似乎已經有了比書面的資料更為詳盡和深入的瞭解呢,真是令人感歎的能力。”


“不過我不提供性服務哦,請理解。”



我突然的調侃令他愣了一下,一瞬間——那神情太有趣,但職業操守還是讓我忍住了大笑的衝動。


我偶然也會有這樣的惡趣味。畢竟從事著這種頗有些風險的工作,調劑是不可缺少的,不是嗎?



“抱歉,無意冒犯……哈,但您的品味實在很棒,紅頭髮,這樣傑出的腰和腿,連裡面也……哇哦,我要是您的話,就算多付幾倍的錢也在所不惜哦。”



我別有意味地、慢悠悠地微笑著,用無疑可以令這位臨時委託人神魂顛倒的面容。




我喜歡這樣。


我喜歡看人類掙扎的樣子。





“那麼,還需要——更深入的「診療」嗎?”






//.fin.



最燙手的,莫過於沒有還給別人的東西。




辦入職手續的時候他被告知這條硬性規定:全員強制住宿。衝進他腦子裡的第一個想法是:就算是死,也不要跟別人一起住。當他把這個想法如實完整地告知上司,對方手背交疊架起下巴笑道:好吧。但是伏見君,你該學會與人相處。



——沒有這個必要。他扭過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他真正與之“相處”過的人,算來算去也只有八田美咲一個而已。而他們的相處,不必說也肯定是漏洞百出、缺乏條理的。各自離開家裡以後沒什麼錢,兩人蜷居在離酒吧不遠的小公寓裡;房子太舊沒有指紋鎖,進出都是用那種如今小一點的孩子見都沒見過的、插進門鎖裡轉幾圈才能打開的老式鑰匙,弄丟了就沒處再配的那種。有時候回來得晚又摸不到鑰匙就打電話把另一個從床上挖起來,等對方氣衝衝地爬起來打開門責怪道:不是叫你帶好備匙的嗎。之後分開的時候沒有想太多,像個臨時出遊的旅客搬進了S4的宿舍,起居的一切都重新配置。這樣也好,他想。如果有太多裝不進、放不下又必須回頭去取的東西,那決絕還有什麽意義。不會再有。不會再有了。漆黑的夜裡迫不及待地靠在門板上相擁纏綿到好不容易摸出來的鑰匙都對不准鎖眼的激切也好,胡鬧一整夜之後的早晨醒來發現已經是要被解聘的鐘點而慘叫著跳起來的焦頭爛額也好,面對面坐在明明是最普通最基礎的材料製作的晚餐面前卻覺得世上再也沒有別的美味時的知足也好,全都——再也不會有了。明白這一點之後,就連疼痛都被心裡的黑洞吸走,甜蜜的太陽和苦澀的星光,再也看不到了。




遷入集體宿舍之後不久,管理部門通知他去取東西。正納悶自己什麽也沒有訂,占了半屋子的搬家用大紙箱像座山堆在眼前。沒有寄件人署名。沒有留言。也沒有聯絡號碼。他撕開一條封箱帶打開一看,手停滯在半空。


衣服。洗漱品。茶杯。甚至成對的餐具中屬於他的那一半。全部,全部是他在那個小屋子裡生活過的痕跡。


八田把那些回憶全數移送了過來。


旁邊的舍管拍拍他的肩說,你的家人好體貼。


他的鼻子酸了酸,最終什麽也沒有掉下來。





又過了幾年,他整理櫃子的時候,舊衣服的口袋裡不知怎麼的掉出一個東西,叮一聲落在地板上。拿起來一看,正是那把從門前腳墊下挪到窗臺花盆底、變換了無數藏匿地點,卻每次都在最需要的時候都遍尋不著的、標誌著『隨時可以回來』的備份鑰匙。



他愣愣地看著這東西很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循著記憶找到那棟出租小公寓,卻發現已經沒有了人居的跡象。正好過來檢查房屋狀況的房東告訴他說這裡已經被新的開發商購下,很快會被夷平,要不了多久就會建起嶄新的商業區,徹底融入這個繁華的城市,所以近期所有的住戶都已經搬走了。



他看著房門旁邊空空蕩蕩的姓氏牌,忽然覺得自己一切的任性一切的執著,就和緊握在手裡那小小的金屬片一樣,失卻了重量。




當他彎下腰,正準備把鑰匙放入房門前灰撲撲的腳墊底下,那個聲音卻忽然在背後響起:



“……猿比古?你怎麼來了……”



當他驚訝不已地回頭,只見八田也以差不多的神情瞪著自己。



他發現對方手裡也攥著一把鑰匙。





//.END.



“您還記得身為人類時的感覺嗎?”



數據模擬作戰會議的間隙,這樣的提問從指揮室的另一端傳來。並非聲帶配合口腔震動空氣所傳達的音波訊號,而只是電波循環在接收回路裡留下一板一眼記錄而已。宗像推了推眼鏡——這古樸的裝飾品並非真正的視覺矯正器,更多地只是充當臨時圖像分析和通訊工具,雖然還有那麼多無需支架的、在使用上更為方便的配給品,他卻仍將這物件當做舊時代的紀念品保留下來。



“伏見君會對這樣充滿不可知因素的論題感興趣,這還真是少見。”


“只是休整癥狀罷了……過兩天程序修正過了就會好了。”



即使看不見神情,也能感覺到那種微小的尷尬。覺得有趣的宗像輕笑起來。



“儘管由最堅固的合金包裹著,伏見君果然還是有著一顆心啊。”



在部下由於這小小的嘲弄而賭氣切斷通訊之前,他柔情地合上眼簾緩緩說道:



“我記得哦,在還沒有完全改造成為現在的機體之前……按照過去人類的紀年來說,應該是很久以前,久到連殖民衛星都尚在試驗階段的時候了。”


“是那種野性而荒蕪的時代嗎。”


“野性嗎……也可以這麼說。那時候,還存在著完全靠汲取自然養分而盛開的花朵呢。”


“那不是化石了嗎……室長您原來已經這麼老了啊。”


“呵,跟新機體的你們比起來,或許是這樣吧。”


“那時候有什麽?”


“這樣說吧,即使是現今最強大的記憶芯片,也很難追溯到那麼久以前……更不要說那個時代的科技了。儘管如此,我還是盡可能地保留了一些特殊的資料片段。我想用人類的語氣來描述它或許更為合適:那是我入職從異能管理所的第一天,當我從斯特林登記部門走出來,有一個人斜倚在轉角的牆邊,白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勾勒出那難以複刻的健美輪廓,令人過目不忘的紅頭髮和離經叛道的裝飾品,我能想像那些金屬製品隨著他每一個最微小的動作而叮噹作響的樣子;明明是禁菸區卻能旁若無人地摸出菸盒,一眼便看得出是個不知規矩為何物的男人——更不要說他使用的那種危險的點菸方式,以某種在當時還並未被徹底研究的異能精准地在空氣中燃起火焰,後來被證明是種極端危險的能力。”


“……您和他爆發衝突了嗎?”


“實際上,並沒有。他轉頭看到我,僵持了3.5秒,沒有任何語言——不如說是以一種當時的我所無法解讀的眼神看著我,同時對我遞出了已被捏皺大半的菸盒。”


“然後呢?”


“然後…………休息時間到了。復位吧,伏見君。”


“嘖。您可真沒意思。”


“有時我也這麼認為,呵。”




——尤其是當他發現,在過去了這麼多個可以用數字來記錄、卻沒法再用人類的心去細細體緬的時時日日、分分秒秒之後,自己卻仍然後悔沒有接下那個逆光之下攝人心魂的微笑,與那隻別人給的菸。






//.end.

ASK的點單:http://ask.fm/kyo696/answer/59568971526




聖誕節之前最後一個星期五,整個警局洋溢著甜美到幾乎冒出焦味、瀕臨末日般的歡快氣息。每一個人都像是馬上要離職一般興奮又焦躁,根本不能指望他們好好幹活。當他穿過人來人往的門廳,皮鞋踩在年久鬆疏的地板上咯吱作響,不太面熟的實習生小跑過來急匆匆地對他行了個禮,說道:伏見先生,剛才有人找您……他皺了皺眉繼續往辦公室走。部下們個個看起來都手忙腳亂應接不暇,卻也不忘記從搖搖欲墜的文件堆的縫隙間探出頭來對他說早安;茶水間壞掉的咖啡機像台舊坦克轟轟作響,伴隨煮過頭的苦澀香氣侵佔著廢寢忘食的辦案小組所剩無幾的感官。



“誰找我?”



小實習生竟還沒走。他隨手把大衣掛上沙發椅背。辦公桌上是昨晚沒倒掉的咖啡,真倒胃口。



“他……沒說名字,只是問了些奇怪的問題……”


“什麽?你們竟然沒查看他的證件。”


“很、很抱歉……”


“他問了什麽?”


“他問…您背上的槍傷是否還會復發……”



啪。



杯子倒在桌板上。黑褐色的液體迅速地把案情記錄浸了個透。



“…………他……還問了什麽?”



聽出上司聲音裡那顯而易見的顫抖,年輕人緊張得直咬舌。



“他、他還問您現在過得好不好……還有……”


“還有什麽!!”


“……他說,祝您聖誕快樂……”



實習生幾乎沒來得急看清伏見是怎麼跑出去的。


只餘下風掀起窗簾和衣角。





四處都是人。偌大一個屋子裡沒有人說得出那訪客是往哪個方向離去。他抓住每一個路過的同事和下屬逼問有沒有見過一個棕紅色頭髮的小個子。揪著每一個不相識的路人問他有沒有看見踩著滑板的人在附近徘徊。假如屋頂上的鴿子會說話,他恨不得也能一隻一隻全都網起來刑訊逼供,只要能得到哪怕是一點點的線索,他拼了命也要去解讀那些惱人的咕咕聲。



東京已是深冬了。節日正以它獨有的歡欣氣息瀰漫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伏見的左手手腕開始隱約刺痛起來。那是在他還沒有成為警視正的時候,被親手銬住的危險分子強行脫離時落下的傷痕。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痛過了。



站在匆匆過往的人海之中,卻恍恍然仿佛身處無人之境。





下雪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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