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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be tomorrow]
反手給門落鎖之後,他把脫下來的西服外套貼上“銷毀”的便條,扔進了處理箱。沾了別人的血和火藥痕跡的東西,會在12小時內由組織派人取走。對方有五個人。從前天晚上開始就在公寓樓底下待命。組織沒有知會,很明顯不是自己人。他只留了一個活口傳話。那個人認出了他——他在心底悶笑了一聲。那張驚恐的臉,大概是沒料到三年前死在牢裡的另有其人吧。那時他受了些差點要命的傷,躺了兩個月才清醒,然後就傳來老大被叛徒幹掉了的消息;那幾天他盯著監護室的天花板,第一次覺得,已經可以了。即使那個人像丟掉一把不想再用的槍一樣背棄了他,又有甚麼所謂。槍響的時候一切都有了分曉。他還活著,這就是答案。
救他的人順理成章地當了他的新BOSS。據說算是政府的人,又好像和黑道有些牽連,但往往看起來兩邊都不是。他也從不多問。簡單地活下去才是最好的,尤其是對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只是在京都分部重新見到宗三的時候,他的腦袋有了一瞬的停擺。在一起的還有原本在組裡很受器重、甚至一度被傳為繼承人的小鬼。他從道上的傳聞裡隱約知道老大死後宗三也失蹤了,有人說是在那場惡戰之後被敵對的組帶走,也有人說老大死的時候沒捨得把他留給別人。總之,說甚麼的都有,就是沒提到過藥研藤四郎也在同一天消失了的事。
早餐是油煎奶油吐司。臥室裡那個挑食鬼能接受的鮮少幾樣碳水化合物之一。出差去了名古屋的保育員又名燭臺切光忠臨走前交代說,不要忘記淋上樹莓汁,不然蛋腥味會太重——想得美。他沒有把兩面都煎糊就不錯了。
他從花盆底下摸出自己十五分鐘前藏進去的臥室鑰匙開門。不得不說,某人的身手在這三年裡算是有了進步,至少在門打開的一瞬,那個把他撂翻的掃腿也不是沒有可圈可點之處。
“……呼,是長谷部啊。”
又輕又軟的身體跨在他腰上,看清楚他的臉之後,乾脆坐了下來。他伸手撥開抵著腦袋的黢黑槍管,支起眉毛挑剔道:“怎麼背對著門?萬一對方有同夥怎麼辦?”
“那還不簡單,”
披散著一頭粉毛的傢伙輕鬆地吹了吹槍口,仿佛那杆防身槍真的發射過子彈一樣。
“同歸於盡……對吧?”
好像在晨間茶會上說著一件事不關己的雜談一般,有毒的聲音有毒的眼睛,在他面前悠然綻開。毫無顧忌。
“長谷部,你剛才出去扔垃圾嗎?”
“你給我把衣服穿上。”
他維持著平躺在地板上的姿勢,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
//.end.
“我想变成女人。”
长谷部一口茶喷了半张桌子。这不是演技,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休息室墙边那排柜子。
“你突然之间瞎说什么呢。”
“是真的。”
鹤丸一手托着脸,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腰扭成一个奇特的角度,桌子下面的一双腿叠起来的时候鞋尖还勾到长谷部的裤脚,害得长谷部胃酸倒灌;但工作就是工作,他只好假装好奇追问:
“为什么?”
“我喜欢上一个人,但他是直的。”
就算是为了节目效果也想个新潮点的台本好吧——长谷部的内心在屏幕上打出这样的字幕。
“你怎么知道你变成女人他就会喜欢你啊。”
“我不知道啊,但可以试试嘛。”
“到底是谁搞得你这么神魂颠倒。”
“就是——AWT48的前leader啊,知道吧。”
“谁?”
“人家可是国民偶像诶,你到底看不看电视啊。”
长谷部脑内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属于典型少女憧憬对象的平均值脸孔,在各种音番上又唱又跳,在一片荧光应援棒的海洋背景中对着镜头露出训练有素的营业笑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有很多弟弟那个?”
鹤丸国永干脆把双手都拿来托着下巴,拖长了声音说道:
“和他谈恋爱应该会很痛苦吧。”
这样说着,他脸上却洋溢着受虐般的愉快笑容,看得长谷部全身发毛,差点忘了隐藏在房间各处的摄像机,脱口而出道:
“你脑子给门夹了吧。”
静静矗立在墙边的储物柜里传来一声无法忽略的闷响,像是什么重型物体撞上了柜门。
“说起来,和兼さん刚出道的时候还上过那种奇怪的整人节目呢。当时真是吓死了,还在想不小心听到前辈那么惊人的秘密该怎么办……结果都是设计好的台词啊。想想也是,怎么可能啦。”
“我当时差点被柜子里那条拖把毁容,柜子门被打开的时候还以为要被灭口了……”
“对哦,偏偏还是同个事务所的,然后你有好几个月都没敢跟那两位前辈对上眼神诶……”
“你快别提了。”
//.end. 一个莫名其妙的短剧
※ 产卵。
↑是真的。
“再这样下去,这个本丸要坏掉了。”
运营着这座本丸的人一边往栏杆上敲打烟管,一边漫不经心地下了个结论。
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而原因在今天才查明:有不速之客跟着远征的队伍偷偷潜了进来——这个既不属于任何时空却又存在于每时每刻、仅凭灵力所隔绝出来的空间里。
麻烦的是,【它】不肯走。
“「那东西」过去是山神,虽是魔物却能呼风唤雨,但有些地方信仰荒芜,他就没了祭品,灵力也大不如前。虽说没什么好怕的……”
被称之为「那东西」的家伙,确切而言,它在俗世的本体,是一条巨大的白蛇。似乎是对本丸里的刀们饶有兴致,也不知是好奇神的躯体被塞进了凡人之躯,还是纯粹用打量食物的眼光在巡查,光这几天里就把付丧神们给逐个骚扰了过来,弄得众刀不胜其烦,纷纷地抱怨到主人这里来。
『您这里有好些上乘的肉身啊。』
“劝你不要打他们的主意,遇到个硬茬子,一刀砍了你拿去厨房炖汤。”
『哪里,我不会吃了他们的。』
它说的好像是实话,但语气怪惹人厌,一边吐着信子去嗅御主臂弯里憩着的短刀,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你怎么样才肯走?”
他是真的有点厌烦。相比目的单纯的溯行军和唠唠叨叨的时政监察组,处理这种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的麻烦家伙反而更令他头疼。与人类靠血脉秉承的灵力运作系统不同,这种来自于古老自然世界的力量法则,并不是他能靠结界之类的东西就抵御在外的;话说回来,因为被异常的雨水浸润得过多,这几日他甚至发现本丸结界都有些不太稳定了,简直就跟发霉了似的——
“哇!讨厌——”
爱撒娇的短刀忽然的惊叫令御主回神。他执着手中烟管啪嗒一下打掉已经顺着裤管钻进去摩挲着少年细白大腿的淫邪蛇尾。
“我查了古书,在现世里已经是你们一年中惯例收取祭祀品的季节,而且——”
被称为审神者的公务员微微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慢慢地吐出一口烟:
“差不多是百年一次的繁衍时节了,是吗?”
白蛇那巨大的身躯,蜿蜒着几乎占满了整个宽阔的内室,带着冰冷的水汽将他们所处的和室变成了一个潮腻的洞窟。
『唉呀呀,好生羡慕啊,您身为人类,一人就拥有这么多,想必不缺那么一个两个……』
被奉为山神的家伙吐露着鲜红的蛇信。本丸内四处蔓延着的鲜美的灵力,令任何魔物也要垂涎三尺。
『要我离开也可以。』
它说道。
雨果真停了。
但第二部队延迟了出阵。次日,鹤丸国永的队长之位被移交给了其他人。近侍通报说是他的刀身有恙需要静养,其余的则一概没有告知。
无论如何,整个本丸都陷入了一种紧张情绪之中。原因很简单,但凡时政的人忽然出现,总没有什么好事。
尤其来的还是医务组。
「据说是因为他斩了山神。」
「据说那洞窟里的蛇数不胜数。」
「据说后援组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蛇血浸成了红色的鹤。」
「据说他没有受伤但不知为什么昏倒了。」
「据说……」
虽然耗费的时日久了一些,并且在鹤丸恢复期间,时政派来的医务组不知为何始终驻扎在这个本丸寸步不离,倒是很稀奇的一件事。更怪的是,除了本丸的主人,任何人都不被准许探望,简直像是将那把刀隔绝起来了一样。
本丸里各种传言弥漫开来。但随着当事者的复原很快地销声匿迹,一切恢复如初。
没有人知道,在那漫长的半年间,那道纸门之后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个消散的传闻,是时政医务人员从那个房间里带出来过一样东西,急匆匆但小心翼翼地护送着离开,但没人看清是什么。
也有人说看见了一个形状扭曲、外壳柔软至极的蛋。
但也有人说这是胡说的。
「我不记得了。」
鹤丸国永本人对此事,则一概如此应答。
.完.
——又来了。
那断断续续、清脆魅惑的声响。
一个月中总有那么一晚,会传来这样的动静。深夜之中回荡在本丸的廊下、后院甚至纸门之内,有时像是从容的脚步,有时又变为慌张的奔逃。
到底是谁呢?
——不要听,睡吧。药研总是捂住他的耳朵这样说,却从不对他解释。而今天,药研远征去了。
他在那神秘的铃声中辗转反侧。
是谁呢?若不是人便是刀,若不是刀就是鬼魂,假如连鬼魂也不是,就只有书中那吃人的妖魔。
又一阵铃声在纸门之外欢响着拂过,伴随隐约的笑声——他实在太好奇了,终于忍不住披上单衣,拉开门走出去。
那个身影伫立在走廊转角,不时地四处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鹤丸さん?”
他们说不上相熟,但一起出过阵,也同席喝过两杯。
“啊,是你啊。怎么了,这么晚还在屋外晃,很危险的哦。”
他望过去,只见单薄睡衣将转身过来的人衬得仿佛夜色中一抹雪白的幽魂。
“还是说……”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对方脸上浮现的笑容有些奇妙的意味,仿佛有种言外之意。
『叮铃』
向着他走近的付丧神,带来了他听过无数遍却始终不知缘由的那种铃响声。被绑在脚腕上,那是付丧神显形之时被赋予的铃铛。上面刻印着各自独一无二的纹样,作为契约的证明。
(——原来是他吗?一直以来……)
但这也只是一种象征物,平日里谁也不会装饰在身上。为什么这个人却会佩戴着呢?而且是在这样静谧的暗夜之中……
而他最终不敢向那人求证任何东西。莫名的畏惧感甚至令他连话都不敢说就转身跑走了。慌不择路在下一个转角处一头撞进别人怀里,高大如山的男子有些轻浮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哟,我还想说这是谁。”
大身枪戏谑的笑容逆着月光,他看得不甚明晰:
“怎么了,在找什么——我来帮帮你?”
比起害怕,他的目光却死死落在对方的手上。
那竟是一大串的铃铛,一个一个都篆着不同的刻印,分明来自这本丸里其他的刀。想起刚才在雪色太刀脚腕上瞥见的物件,虽然尚不明白其中的关联,他仍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轻笑着甚至有些得意地说道:
“这些啊?是战利品哟。”
然而对方最终放他走了。或许是觉得他无趣,也或许只是出于更深层次的戏弄。
铃声却没有停歇。他每走到一处,都能听见那鬼魅之声仍在四下飘荡,仿佛会将人拖入深渊之底。他用双手捂着耳朵向着房间跑去,跑得太急了却不慎滑倒,又一阵铃声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动静一般越走越近,他害怕极了,就在这时一双手从旁侧的房里忽然伸出来将他一把拽进去,捂紧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长谷部?刚才明明跑到这边来了。”
“每次都是最难抓的一个啊,真是的。”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复数的铃声徘徊一阵,伴着笑声和他听不懂的话语走远了。
“你不睡觉跑出来干嘛?”
黑暗中他被一双手臂圈住。挣扎中,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长谷部?”
“别在这种日子出来乱跑啊你……”
“什、什么?什么这种日子……”
“嘘,别出声,我送你回去,你睡一觉就当做个梦……”
“那个、你知不知道那铃……”
他忽然噤了声。
方才将他从铃声中营救出来的长谷部,在他忽然的沉默中被用力推开。
他飞速地拉开门落荒而逃,像是在躲避噩梦的利爪。
就在那一刻,他看见的是长谷部手腕上,那刻印着紫藤刀纹的铃铛。
.end.
那日,本丸裡來了把不屬於這裡的刀。
先行部隊撿到他時,原本應該經由審神者的召喚才得以顯形的付喪神,不但已經擁有了完整的肉身,並且很顯然已經具備了相當可觀的練度。
既沒有先例,也沒有別的選擇,他們不得不將他帶了回來。據說,在硝煙散盡的戰場上被發現時,那刀還有些驚惶,然而等到他們將他帶回這裡,他臉上無疑只剩下了茫然和淡漠。
“——你是……”
主人凝視著那纖細的面容,遲疑地呢喃著一個名字。
說是不認識,也不太確切。
可以肯定的是,在我們本丸,並沒有召喚過名為【宗三左文字】的刀。
彼岸之火
他與這裡的誰都不熟絡,卻很有禮貌。或者說,是一種不易親近的彬彬有禮。他的本體似乎受過不輕的傷,不過據主人說,由於付喪神化作實體之後身經百戰的關係,他的能力在我們這個大部份都還是新手的本丸,實屬上乘。出於謹慎,主人決定先通報上級,看看其他本丸可有哪個審神者不慎遺失了一柄左文字——這樣好的一把刀丟了,該多心疼啊。
無論如何,他暫時留下來了。
“現在人還不多,空房間是有的……這間你可以先住著。”
看著他低頭向我致謝,而後毫不遲疑地自己收拾起臥房,動作嫺熟、毫無疑難,我反倒有些搭不上手,只好立在門口,看著陽光將他的頭髮打成一種纖薄的淡紅色,只覺得這光景似曾相識,卻怎麼也想不真切了。
“謝謝您的諸多關照。”
“…不用客氣。反正都留下來了,就算是同伴了。”
他太漂亮,也太神秘,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
我有點不自在地別過頭。
對了,有件事,我與任何人都未提起——那就是早幾百年前,我與他同侍一主、有過幾面之緣的事。他對那時的主人不情不願,我總不可能對他有多熱絡。只是,到了當下,每每他向我露出那花一般淡然優美的笑容,我卻往往不知道要怎麼回應,只好假裝沒看見似的匆匆走過。
——爲甚麼對我笑呢?
那樣的他,理應有很多人喜愛才對。而我,即便成了人,也只是個不識風情的無趣男子。
主人對這把不屬於自己的刀很是寬容,囑咐我們好好待他。在我看來,說是我們關照他,不如說是我們受著他的關照才對;他在戰事和演練中的一招一式、在謀略決策中的一步一履、在平凡日常中的一舉手一投足、甚至與天職相悖的田間勞作,處處都無可挑剔。
我見過很多刀,卻沒見過這樣一把。
真要說起來,我簡直都要說不出自己認識過的他,究竟是甚麼樣子了。
“過來。”
這話一落,我與他都遲疑了半刻。
“……你這樣拖著,會沾上土,不是嗎?”
畑番時,我看到他微蜷的長髮由肩頭滑下來,幾乎要碰到土地,不自覺地伸手撩起——他有些訝異地抬頭看我。
(糟了,我在做甚麼……)
碰到那櫻色綢緞的手指像是著了火。
爲了掩飾心裡陌生的綺念,沒等他回應,我捉著他的手臂、簡直是用了蠻力將他拖過來;當我動作生疏地將他綿軟的頭髮一併攏起來向上束緊,他的肩膀輕輕顫了一下。
或許我弄疼他了。但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我對他愈發地在意,他則依舊喜歡看著我,甚麼也不說。
“厲害的傢伙。真看不出來。”
有把從前就慣於實戰的刀,頭一次和我搭話。
“還以為只是擺設,沒想到這麼能打!”
他看著正與下個對手在武場中對打的宗三左文字,真誠地感慨道。
“喂,你和他以前認識吧?”
把視線從那蝴蝶般輕盈翻飛的身影上收回來,我看向他。
“別那麼瞪我,是別人說的。我對這種閒事沒興趣。只是……誒,算了。”
他似乎找不到很好的問話方法,乾脆就放棄。我很欣慰他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於是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多想。
畢竟,我並沒有比他瞭解更多。
“是有人教我的。”
名為宗三左文字的打刀,在緊緊相抵著的劍刃另一邊向我微笑道。
“現在,我也可以教給你……”
他的說話聲很輕,眼睛卻亮亮地帶著笑,我頓覺臉紅耳熱,一個分神,被他撂倒在地。
『後悔了?』
『一把刀罷了,能有甚麼後悔的。』
『是嗎。』
『嗯。』
『義元左文字?…………是宗三嗎?』
『是宗三,對吧?真的是你……』
『幹嘛躲我?不認識我了嗎?』
『怎麼這麼笨啊,筷子要這樣拿才對!』
『你那樣怎麼翻得動土?腰再壓低一點。』
『別放棄,站起來繼續!』
『哈,這不是很能幹嘛!再砍深一點我就得去手入了。』
『……呃…你這樣也挺好看的……』
『啊——吵死了,不滿意你自己綁啊!』
“這可麻煩了……”
從現世回來的主顯出了苦惱的樣子。
“在剛才的緊急會議上,接到了戒備通告……”
他遲遲疑疑的,倒不多見。我趕忙細問他,他才一臉惋惜地開口。
“上頭說,最早一代被指派的審神者中,有人濫用付喪神的力量,擾亂時空,造成了叛亂……”
他眼神複雜地看向我。
“「叛亂」是指……”
“時空局的探員趕到時,當事者已被剿滅了……由跡象看來,應該是他自己召喚的付喪神所為。”
“…………這是……”
“也是不得已,不然誰會情願弒主呢?吶,很難想像吧?對你來說。”
“…………”
“也是他瀆神在先。驅使爲了阻止歷史被改變而降臨的付喪神、去做擾亂歷史之事……誒。”
我沉默了半刻,不由得問起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主,那麼那個本丸的刀……”
“啊啊,大部份都在戰鬥中折了碎了,可惜……不過,有少部份……”
“少部份……?”
“沒有清點到的,推測可能遺失在了時空的夾縫之中。”
“竟有這種事!難道……”
“根據那個本丸的刀賬,目前還不知所蹤的,應該有兩振。一振是宗三左文字,另一振……”
賦予我使命、將我召喚至此的審神者,頭一次在我面前欲言又止。
“您在擔憂甚麼?”
出陣回來的路上,我正坐在馬上想事想得出神,他忽然出聲,倒嚇了我一跳,差點夾緊馬肚就飛跑了出去。
“是有甚麼憂心事?”
見我不回答,他似乎更關切了。我雖然與他來往客氣,但他這樣主動找我說話,倒也是難得。說實在的,我不想忽略他的好意,但……
“我說啊,你……在來這之前,就認識我吧?”
他顯然被這沒頭沒尾的問話弄得愣了神,疑惑地看著我。
“我……在信長公那裡,與長谷部君有過相識…確實是有這回事。”
“我不是說這個。”
見他答非所問,我有些煩亂,乾脆一把捉住他的手,咄咄問道:
“你認識另一把壓切長谷部,對不對?”
這一刻,我清楚看到,他眼裡的光彩,在一時間收緊了。
奇妙的是,我身體裡那顆突突跳動的東西,在那個瞬間,似乎也停頓了一下。
“宗三!!等等!!——”
——該死的!
真沒想到,他跑起馬來竟比短刀還快!!
(我到底在幹甚麼?……)
“你跑甚麼!!小心前面——”
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多少也有些責任。
人是找回來了,但主人的臉色可不好看。
(真糟……)
“他說是出陣時候從馬上跌下來給弄傷的……”
主人抬手撫著額頭,隨侍的式神曉得他偏頭疼又犯,趕忙給他遞上熱巾子。
我內疚地躬下身,說道:
“實在萬分抱歉,身為隊長卻沒有保護好……”
“他比你還要不懂得說謊,長谷部。”
“…………”
“我知道你心裡很困擾,我也是一樣,所以那時本不想告訴你……但,即便有疑惑,現在也不該刺激他呀。”
“…………實在,非常抱歉……”
“事已至此,我不打算瞞你了。”
“…………”
“長谷部,”
主人將抵著額角的手放下來擱在膝頭,恢復一個端坐的姿勢,儘管面容被遮掩在紗簾之後,我仍能清楚感覺到那莊嚴肅然的視線。
“上頭下了命令,要我「妥善處理」那把刀。”
“……!!”
我恭謹地伏下身,心卻已經陷入迷亂的沙沼,連說話聲都有些顫抖:
“主、屬下……不懂。”
沒有責備,他只是緩緩地歎氣。
“即是——要將不能再為審神者的力量所控制的刀……刀解的意思。”
『對不起,那個時候…』
『如果能好好道別的話……』
『主背叛了我們。』
『快走。』
『——走啊!』
『…………』
『後會有期。』
(騙人。)
(騙人。)
(騙人。)
『後悔了嗎?』
『嗯。』
「那時候、就熔掉了的話……熔掉了就好了!!」
「你到底在說甚麼啊?!」
在這個既不是真實塵世,也並非虛幻境界的地方,有一種特別的景色。身為鐵器時,我並沒有在意過甚麼春花秋月的分別,而今,當我與他共坐在鋪滿了櫻瓣的走廊之上,是世間最不可多得的美事之一。
重生為人的意義究竟是甚麼?僅僅爲了抵禦歷史之流被改變的話,方法恐怕還有一千種一萬種。
我確實沒想過能重新遇到他。
“原來如此,我走之後又在信長公那裡待了快十年啊……”
“嗯。後來就被燒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之後,又去了哪裡嗎?”
“很多地方……”
他的言語淡然,眼底卻帶著沉沉愁緒。想來這一路也很是孤單。
雖然身不由己,假如那時候……
“這裡的主人,你一定很喜歡吧。”
不遠處,主專門建給短刀們休憩玩耍的房間傳來現代電子音樂的聲響,連同無憂無慮的歡呼響徹了回廊。
我任由他輕輕牽住我的手。
柔軟又溫暖的他,向著數度我欲言又止,最後終於笑語道:
“可惜,如果……也是我的主人就好了。”
風捲挾著他近乎透明的頭髮飛舞起來。
我看過這個畫面。在很久以前。
那時的我,沒能好好地向他告別。
「會後悔嗎?」
「不會。」
「好。那麼就由你去送送他吧,他似乎有些怕火……」
「主,我只有一事相求。」
「你說吧。我答應你。」
「……感激不盡。」
公元二零某某年,流淌於人類血脈中的古老靈力與現代尖峰科技契合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足以將不可能之事化為真實的時代,由我所親手鍛造的一把刀,在我所侍奉的審神者的召喚下,降臨了一個付喪神。
他是我的舊識。
//.完.
那日,本丸裡來了把不屬於這裡的刀。
先行部隊撿到他時,原本應該經由審神者的召喚才得以顯形的付喪神,不但已經擁有了完整的肉身,並且很顯然已經具備了相當可觀的練度。
既沒有先例,也沒有別的選擇,他們不得不將他帶了回來。據說,在硝煙散盡的戰場上被發現時,那刀還有些驚惶,然而等到他們將他帶回這裡,他臉上無疑只剩下了茫然和淡漠。
“——你是……”
主人凝視著那纖細的面容,遲疑地呢喃著一個名字。
說是不認識,也不太確切。
可以肯定的是,在我們本丸,並沒有召喚過名為【宗三左文字】的刀。
彼岸之火
他與這裡的誰都不熟絡,卻很有禮貌。或者說,是一種不易親近的彬彬有禮。他的本體似乎受過不輕的傷,不過據主人說,由於付喪神化作實體之後身經百戰的關係,他的能力在我們這個大部份都還是新手的本丸,實屬上乘。出於謹慎,主人決定先通報上級,看看其他本丸可有哪個審神者不慎遺失了一柄左文字——這樣好的一把刀丟了,該多心疼啊。
無論如何,他暫時留下來了。
“現在人還不多,空房間是有的……這間你可以先住著。”
看著他低頭向我致謝,而後毫不遲疑地自己收拾起臥房,動作嫺熟、毫無疑難,我反倒有些搭不上手,只好立在門口,看著陽光將他的頭髮打成一種纖薄的淡紅色,只覺得這光景似曾相識,卻怎麼也想不真切了。
“謝謝您的諸多關照。”
“…不用客氣。反正都留下來了,就算是同伴了。”
他太漂亮,也太神秘,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
我有點不自在地別過頭。
對了,有件事,我與任何人都未提起——那就是早幾百年前,我與他同侍一主、有過幾面之緣的事。他對那時的主人不情不願,我總不可能對他有多熱絡。只是,到了當下,每每他向我露出那花一般淡然優美的笑容,我卻往往不知道要怎麼回應,只好假裝沒看見似的匆匆走過。
——爲甚麼對我笑呢?
那樣的他,理應有很多人喜愛才對。而我,即便成了人,也只是個不識風情的無趣男子。
主人對這把不屬於自己的刀很是寬容,囑咐我們好好待他。在我看來,說是我們關照他,不如說是我們受著他的關照才對;他在戰事和演練中的一招一式、在謀略決策中的一步一履、在平凡日常中的一舉手一投足、甚至與天職相悖的田間勞作,處處都無可挑剔。
我見過很多刀,卻沒見過這樣一把。
真要說起來,我簡直都要說不出自己認識過的他,究竟是甚麼樣子了。
“過來。”
這話一落,我與他都遲疑了半刻。
“……你這樣拖著,會沾上土,不是嗎?”
畑番時,我看到他微蜷的長髮由肩頭滑下來,幾乎要碰到土地,不自覺地伸手撩起——他有些訝異地抬頭看我。
(糟了,我在做甚麼……)
碰到那櫻色綢緞的手指像是著了火。
爲了掩飾心裡陌生的綺念,沒等他回應,我捉著他的手臂、簡直是用了蠻力將他拖過來;當我動作生疏地將他綿軟的頭髮一併攏起來向上束緊,他的肩膀輕輕顫了一下。
或許我弄疼他了。但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我對他愈發地在意,他則依舊喜歡看著我,甚麼也不說。
“厲害的傢伙。真看不出來。”
有把從前就慣於實戰的刀,頭一次和我搭話。
“還以為只是擺設,沒想到這麼能打!”
他看著正與下個對手在武場中對打的宗三左文字,真誠地感慨道。
“喂,你和他以前認識吧?”
把視線從那蝴蝶般輕盈翻飛的身影上收回來,我看向他。
“別那麼瞪我,是別人說的。我對這種閒事沒興趣。只是……誒,算了。”
他似乎找不到很好的問話方法,乾脆就放棄。我很欣慰他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於是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多想。
畢竟,我並沒有比他瞭解更多。
“是有人教我的。”
名為宗三左文字的打刀,在緊緊相抵著的劍刃另一邊向我微笑道。
“現在,我也可以教給你……”
他的說話聲很輕,眼睛卻亮亮地帶著笑,我頓覺臉紅耳熱,一個分神,被他撂倒在地。
『後悔了?』
『一把刀罷了,能有甚麼後悔的。』
『是嗎。』
『嗯。』
『義元左文字?…………是宗三嗎?』
『是宗三,對吧?真的是你……』
『幹嘛躲我?不認識我了嗎?』
『怎麼這麼笨啊,筷子要這樣拿才對!』
『你那樣怎麼翻得動土?腰再壓低一點。』
『別放棄,站起來繼續!』
『哈,這不是很能幹嘛!再砍深一點我就得去手入了。』
『……呃…你這樣也挺好看的……』
『啊——吵死了,不滿意你自己綁啊!』
“這可麻煩了……”
從現世回來的主顯出了苦惱的樣子。
“在剛才的緊急會議上,接到了戒備通告……”
他遲遲疑疑的,倒不多見。我趕忙細問他,他才一臉惋惜地開口。
“上頭說,最早一代被指派的審神者中,有人濫用付喪神的力量,擾亂時空,造成了叛亂……”
他眼神複雜地看向我。
“「叛亂」是指……”
“時空局的探員趕到時,當事者已被剿滅了……由跡象看來,應該是他自己召喚的付喪神所為。”
“…………這是……”
“也是不得已,不然誰會情願弒主呢?吶,很難想像吧?對你來說。”
“…………”
“也是他瀆神在先。驅使爲了阻止歷史被改變而降臨的付喪神、去做擾亂歷史之事……誒。”
我沉默了半刻,不由得問起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主,那麼那個本丸的刀……”
“啊啊,大部份都在戰鬥中折了碎了,可惜……不過,有少部份……”
“少部份……?”
“沒有清點到的,推測可能遺失在了時空的夾縫之中。”
“竟有這種事!難道……”
“根據那個本丸的刀賬,目前還不知所蹤的,應該有兩振。一振是宗三左文字,另一振……”
賦予我使命、將我召喚至此的審神者,頭一次在我面前欲言又止。
“您在擔憂甚麼?”
出陣回來的路上,我正坐在馬上想事想得出神,他忽然出聲,倒嚇了我一跳,差點夾緊馬肚就飛跑了出去。
“是有甚麼憂心事?”
見我不回答,他似乎更關切了。我雖然與他來往客氣,但他這樣主動找我說話,倒也是難得。說實在的,我不想忽略他的好意,但……
“我說啊,你……在來這之前,就認識我吧?”
他顯然被這沒頭沒尾的問話弄得愣了神,疑惑地看著我。
“我……在信長公那裡,與長谷部君有過相識…確實是有這回事。”
“我不是說這個。”
見他答非所問,我有些煩亂,乾脆一把捉住他的手,咄咄問道:
“你認識另一把壓切長谷部,對不對?”
這一刻,我清楚看到,他眼裡的光彩,在一時間收緊了。
奇妙的是,我身體裡那顆突突跳動的東西,在那個瞬間,似乎也停頓了一下。
“宗三!!等等!!——”
——該死的!
真沒想到,他跑起馬來竟比短刀還快!!
(我到底在幹甚麼?……)
“你跑甚麼!!小心前面——”
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多少也有些責任。
人是找回來了,但主人的臉色可不好看。
(真糟……)
“他說是出陣時候從馬上跌下來給弄傷的……”
主人抬手撫著額頭,隨侍的式神曉得他偏頭疼又犯,趕忙給他遞上熱巾子。
我內疚地躬下身,說道:
“實在萬分抱歉,身為隊長卻沒有保護好……”
“他比你還要不懂得說謊,長谷部。”
“…………”
“我知道你心裡很困擾,我也是一樣,所以那時本不想告訴你……但,即便有疑惑,現在也不該刺激他呀。”
“…………實在,非常抱歉……”
“事已至此,我不打算瞞你了。”
“…………”
“長谷部,”
主人將抵著額角的手放下來擱在膝頭,恢復一個端坐的姿勢,儘管面容被遮掩在紗簾之後,我仍能清楚感覺到那莊嚴肅然的視線。
“上頭下了命令,要我「妥善處理」那把刀。”
“……!!”
我恭謹地伏下身,心卻已經陷入迷亂的沙沼,連說話聲都有些顫抖:
“主、屬下……不懂。”
沒有責備,他只是緩緩地歎氣。
“即是——要將不能再為審神者的力量所控制的刀……刀解的意思。”
『對不起,那個時候…』
『如果能好好道別的話……』
『主背叛了我們。』
『快走。』
『——走啊!』
『…………』
『後會有期。』
(騙人。)
(騙人。)
(騙人。)
『後悔了嗎?』
『嗯。』
「那時候、就熔掉了的話……熔掉了就好了!!」
「你到底在說甚麼啊?!」
在這個既不是真實塵世,也並非虛幻境界的地方,有一種特別的景色。身為鐵器時,我並沒有在意過甚麼春花秋月的分別,而今,當我與他共坐在鋪滿了櫻瓣的走廊之上,是世間最不可多得的美事之一。
重生為人的意義究竟是甚麼?僅僅爲了抵禦歷史之流被改變的話,方法恐怕還有一千種一萬種。
我確實沒想過能重新遇到他。
“原來如此,我走之後又在信長公那裡待了快十年啊……”
“嗯。後來就被燒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之後,又去了哪裡嗎?”
“很多地方……”
他的言語淡然,眼底卻帶著沉沉愁緒。想來這一路也很是孤單。
雖然身不由己,假如那時候……
“這裡的主人,你一定很喜歡吧。”
不遠處,主專門建給短刀們休憩玩耍的房間傳來現代電子音樂的聲響,連同無憂無慮的歡呼響徹了回廊。
我任由他輕輕牽住我的手。
柔軟又溫暖的他,向著數度我欲言又止,最後終於笑語道:
“可惜,如果……也是我的主人就好了。”
風捲挾著他近乎透明的頭髮飛舞起來。
我看過這個畫面。在很久以前。
那時的我,沒能好好地向他告別。
「會後悔嗎?」
「不會。」
「好。那麼就由你去送送他吧,他似乎有些怕火……」
「主,我只有一事相求。」
「你說吧。我答應你。」
「……感激不盡。」
公元二零某某年,流淌於人類血脈中的古老靈力與現代尖峰科技契合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足以將不可能之事化為真實的時代,由我所親手鍛造的一把刀,在我所侍奉的審神者的召喚下,降臨了一個付喪神。
他是我的舊識。
//.完.
說來唐突。我喜歡上一個人類。
他是我的主人。也是很多其他刀靈的主人。儘管只是其中之一,並不妨礙我認為自己對他來說多少有些特別——畢竟我是在此侍奉他的第一把刀。
主人年紀輕輕卻能力過人。不但對被召喚至此的每一把刀的來龍去脈都瞭若指掌,這偌大本丸內的出陣後勤、出兵演練、晝起夜伏、大小事宜,他都能安排得巨細無遺、井井有條。無論是多麼繁複的事務,都好像被預先仔細籌劃過,最後總能分毫不差地執行;我佩服他的才學和聰敏,他卻往往淡淡回以一笑,並不誇耀。我想,他不正是世間所謂謙遜之人嗎。
對於初次以肉體凡身行走人世的我們,他可以說是善待有加,不要說是日常起居或者田間勞作,就連用筷子這種小事,都孜孜不倦地親自教導。我不像有些年資甚長者那樣愛面子,在我心底,甚至希望他多注意我一些、多關照我一些才好;哪怕因為些許芝麻綠豆的小事與我多說兩句,我也能開心好半天。
安定總笑我是飛蛾撲火。太傻了!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可我已經有了這人的身軀,裡頭自然也有顆癡狂的心吧——與他是一樣的,不對嗎?
只要與他一樣,總有一天會被他明白的,不是嗎?
但我也有對他不喜歡的時候。就比如,他總是對每把刀都太溫柔、太得體、太討他們喜歡的地方。我猜想審神者的工作大致也包括了對每個付喪神都關懷以待、小心安撫,好讓他們忠誠懇切地為他效忠——我並不在乎!坐在他懷裡耍賴撒嬌、與他在花前月下對詩飲茶、扶著他的手和腰教他射箭使刀、甚至在夜裡去他的寢房大膽求歡的傢伙,我哪個都不是。
“主上,”
我不厭其煩地問,就像他不厭其煩地答。
“我是不是最可愛的?”
他摸摸我的頭,笑得與初見那天毫無二致:
“當然。你是最可愛的。”
依然是這句話。我心滿意足地挽住他的手。
“那麼,”
我由下往上看著他那對琉璃珠一樣明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睛,鼓起勇氣問道:
“主人,能不能告訴我您的名字?”
“名字?”
“是呀,不是說,人類交換了名字的話,就像交換魂魄,再也不能分開了。”
我貪心地說道。一邊將他挽得更緊,怕他說出拒絕的話。
“這樣啊……但我既沒有名字,也沒有魂魄,要怎麼與你交換呢?”
我愣愣地看著他。
“如果是編號的話,倒是有一個……但你要來有甚麼用呢?那只在維護和歸檔的時候用得到。”
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他依然那樣和煦、親切、一絲不苟地笑著,與我初見他時,沒有分毫差別。
“可、可是……”
我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快要哭出來。
“我對主人您,喜……”
【STOP: c0000021a {Fatal System Error}】
【The initial session Process or system process terminated unexpectedly with a status of 0*00000000(0*C0000001 0*001003a8)】
【The system has been shut down.】
『哇啊,甚麼情況,竟然整個當掉了。不是說容錯率有99.98%的嗎?』
『不知道誒,要叫開發部的過來嗎?』
『好不容易自動運營到第300天,這下又要重來了啊。』
『前面的檔案不能接上去用嗎?』
『雖然不是活物,付喪神是很敏感的電波哦,被察覺的話整個本丸都得刪檔了……還是保險點吧。』
『真是麻煩啊。不過這次到底是甚麼原因?』
『不太確定,不過看樣子可能是出現了目前的數據庫處理不了的情報……』
『連3.0 beta版也應付不了嗎?到底是甚麼東西那麼厲害啊?』
『哈哈,誰曉得……』
——我的名字是加州清光。是河川之子。雖然不好上手,不過能力一流——正在招募可以把我打扮漂亮的人哦。
——您就是我的主人嗎?
——請多關照啦。
//.完.
爲了提高效率和避免浪費,政府開發了審神者系統。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升級、糾錯、完善和更新換代之後,AI審神者在技術層面上已經達到了幾近萬無一失的程度。
只要沒有被誰給付諸真愛的話,並不能真正懂得人類的它可以說是完美無缺的。
我上學時候沒有主修過美術,但總記得隔壁課愛好藝術和解剖的歌仙前輩說過的話:美麗的人,就讓他們活在畫裡。我覺得這話很妙。雖然並不完全理解,但並不妨礙我覺得它很有道理。
不管怎麼樣,審訊桌另一頭的這位仁兄顯然是沒領教過如此感性的箴言。盯著桌上排得滿滿、幾乎快要擺不下的一大堆證物照片——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在攝影方面還挺有造詣的,雖然是無證營業——嫌疑人一言不發。
“被人家的經紀人逮個正著啊……竟然混在攝像團隊裡,不是第一次了吧。你有律師嗎?”
他低下頭,似乎又不打算說話了。我其實是可以理解他的沉默以對,畢竟不是每個人在自己的癖好被公之於眾的時候都能坦然處之的。說實在的,比起內衣小偷、公廁偷窺狂之類的,迷戀一個漂亮偶像,實在算不上甚麼難以啟齒的事,對不對?當然,如果沒在自己臥室四面牆和天花板上都貼滿來路可疑的非官方照片的話,他大概多少可以更體面一些。
我不得不對著自審訊開始就坐在他對面,還甚麼意見都沒發表過的長谷部前輩苦笑了一下。我其實不明白爲甚麼暴力犯罪應對課的頭兒會出現在這裡。他的面色不善,但也沒有流露出甚麼特別的情緒。
“現在老實承認的話……”
“我…我只是太喜歡他了……”
分量不輕的金屬桌子發出巨響。倒在地上的還有臺燈、椅子和被銬在上頭的嫌犯。
前輩本來就是個高挑挺拔的男子。他單腳踏在桌沿上,對著地上那個嚇呆了的傢伙居高臨下地說話,氣勢上可以說是威嚴又恐怖,就像萬里無雲的天氣裡突然登陸的風暴一樣讓人措手不及:
“閉嘴。”
我也被嚇愣了,坐在椅子上忘了該說的話。我就那樣看著他抬手把卷宗甩到那個倒楣傢伙腦袋上,然後轉身走出去,臨走扔下一句:“給那渣滓派個律師。保管讓他蹲號子的那種。”
第二天晚上的部門聯誼,我又看到了這位前輩。他幾乎只是露了個臉就找了個藉口起身。出於我自己也不太理解的好奇和衝動,我跟了過去,在門外喊住他。
“前輩!我可不可以搭你的車?”
見他懷疑地轉頭,我連忙雙手合十,笑眯眯地懇求道:
“拜託拜託。您要回去局裡加班吧?我也有份報告沒寫,明天交不出的話會被課長罵死的……好不好?”
我敢這樣開口,其實也是看准了他是個不誇耀的好人。不出所料,他雖然有點莫名,但還是讓我上了車。
“我要先繞一下,去個地方才回去,你等不及的話自己叫出租車。”
“不會不會。”
伴著他一句輕淡的“是嗎”,車子緩緩地發動,從滿是居酒屋的熱鬧小路,駛入了更加輝煌的城市夜色之中。
“處理好了嗎。”
“甚麼?……啊,是指那個stalker嗎?已經認罪了……”
“哼。”
而我想問的問題還憋在肚裡。在路口等一個大紅燈的時候,窗外一棟商業建築的外牆大屏幕上,閃現出一張眼熟的面容。
“啊!前輩快看,是那個……”
順著我的手指,他也望向那片在夜空的映襯下、格外鮮明光亮的電子螢幕;然而,那上面的人,卻比螢幕本身更加耀眼。
——或許在那位跟蹤狂先生看來,更為如是吧。我忽然聯想至此,不禁覺得有點胡扯,忍不住笑了一下;當我一回頭,卻發現此刻的長谷部前輩,正流露出一種我前所未見的神情。
這個向來嚴格謹慎、不苟言笑的男人,凝視著那個幾乎完全由一般男子所不可能駕馭的粉紅色構築而成的香水廣告,眼眸隨著畫面光線的變化而微微閃爍——
“前輩也喜歡嗎?藝人甚麼的……”
“嗯?……啊,我沒甚麼興趣。”
“說得也是。不過還真是漂亮啊,我看過他演的時代劇誒,雖然只是客串演員。”
“哼…別被迷惑了,漂亮的東西都很麻煩的。”
“咦?是這樣嗎?”
綠燈大亮。車子重新動起來。我有些不捨地探出腦袋追著那個逐漸在身後遠去的屏幕看,忽然靈光一閃,扭過頭假裝是開玩笑地問道:
“前輩,經驗之談?”
“甚麼?”
“前輩爲甚麼不結婚呢?明明這麼受歡迎的說。”
“哈,你是不是搞錯人了。”
“是真的,是真的哦……我們課的女孩子……”
見他沒有反感,我大膽地閒扯起來。沒過多久,他在一片商業建築聚集的地界停下車,而後甚麼也不做,也沒有任何指示,只是向後靠在座椅上,好像在等待甚麼一樣,點起了一根菸。
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放鬆的樣子。
“前輩,來這裡是……?”
“啊啊,沒甚麼。一點後續處理而已。你就當沒看到吧。”
我識相地緘口,接過他遞的菸。
不一會兒,有人走過來敲了敲車窗。他把窗戶放下去一點,一手遞給外頭的人一個不大的不透明紙袋,一邊低聲說道:
“用膠捲的都在這了。除了要做呈堂證供的部份,他電腦裡的我已經都叫人清理了。”
外面的人恭敬而小心地對他道謝,聲音很小。
前輩停頓一下,本想去轉車鑰匙,皺了皺眉仿佛想起甚麼似的,對那人又說了句:
“還有,跟他說……一個人在家的時候記得拉窗簾。”
我其實不懂得甚麼才叫戀愛中人。終日沉迷偶像或是跟剛認識的人逢場作戲,很顯然他兩種都不是。但他身上有種獨特的氣息,讓我覺得他不同於周遭分分合合的一對對。但我說不出來那是甚麼。
當我喝著他從販賣機裡拿出來遞給我的特濃炭燒咖啡(早知道就不扯謊說要半夜加班),他背靠在車門上,抽出那包菸裡的最後一根。眼前是港口觀景區看海最棒的位置。橫跨海灣的大橋上燈光如星,漆黑的海水拍打著人造的堤岸,發出一陣陣溫柔的迴響。
“上高中時候認識的。”
“你別看他在電視和照片裡那麼……其實性格壞得很。在班裡作威作福的。”
“就連雙筷子都要別人幫他跑腿……”
“要不是因為同班的傢伙們都是老好人……哼。”
“不過,也沒所謂……對我來說。反正他就是那樣。”
“啊?你說後來?沒有後來了。”
“上大學前就分手了。就是這樣。”
“有甚麼好為甚麼的啊……啊?不然你還想我去捅給媒體啊?我沒那麼閑。”
“再說那麼久以前的事誰會當回事。說不定他自己都忘了。”
“反正他就是容易招惹蟲子,然後每次都是我去給他抓蟲子……煩死了。”
“記得我跟你講過的吧,就說了……漂亮的東西,都很麻煩。”
“所以說這樣就好。”
“真的。”
他講完了。我陪他站在那裡,看著遠處的城市投向天空的那一道又一道炫目的光束。不知疲倦。
他靜靜看著。仿佛在那萬千星火之中,屬於他的那一顆,也在灼灼地閃爍。
//.end.
和之前Lala上的學園刀劍有些許關聯。大概是那之後過了很多年吧。
總是聽同一個人說個不停的話,難免會厭煩,對吧。
“謝謝。”
不愛說話的孩子沒有像往常那樣頭也不回地走開,而是滯在那裡,靜靜看著他,倒讓他有些莫名。
“怎麼了?”
他只好停下手裡的事抬頭去看。對方沒甚麼表情,只是望著他的眼神閃爍,好像對他有一千句話要說,卻忽然忘記了五十音。
“……”
“怎麼了,俱利ちゃん?”
“……”
“……啊……那是因為,你幫我拿來了我需要的東西,所以在感謝你的意思。”
“……”
“也是誇獎大俱利伽羅是個好孩子的意思。”
“……”
“……有點難理解嗎?也對……人類的禮儀很複雜呢。不用勉強,需要的時候照做就行了哦。”
“……”
“俱利ちゃん?……是不是嫌我話太多了?哈哈。”
“光忠。”
“嗯?”
“不用謝。”
“…………誒、——”
//.完.
哪個混蛋教你說這話的時候要chu的。送去刀解了。
本丸來了個新主人。
是大清早的事。一般來說,我們是不會起這麼早的。主人自稱“幾點起床幾點才是一天的開始”主義者,雖然不太明白確切的含義,但我們認為那應該是某種不必深究、只要遵從內心的做法,以至於時計這種東西在我們本丸基本上沒有太大意義。
直覺而言,新主人大概就是那種所謂“雖然不太熟悉但一看就知道很厲害”的人物。他的年紀略長,氣度非凡,隨身帶著俊俏伶俐的人形式神,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進來的——就像我也不知道原先的主人每次都是從哪個門踏進來的一樣,對於反正也不能自由離開這裡的付喪神來說,不是甚麼值得深究的大問題。
“那個、請問……”
“你們的審神者回現世做述職報告去了,我是臨時代班的,不必緊張。”
沒等近侍問完,新主人就簡潔明瞭地給出了解釋。
“不過,也別太放鬆了。”
他身側的式神恭敬地抱著厚厚一沓文書模樣的東西。
“說是‘代班’,其實也有‘代理整頓’的意思……雖然我不經常做這種工作,不過看在是自己後輩的份上,會儘量對你們手下留情的。”
被聚集到前廳的刀群被那種輕描淡寫的氣勢深深震懾了。圍在後面的幾把短刀緊緊拽住了我的衣服。
“那麼,首先從……嗯?”
從打招呼起就一個微笑都沒有過的新主人,剛一坐下,便皺起了眉頭。
“…………這是……”
後面不知是誰發出了“誒呀、忘了”的聲音。一臉被甚麼東西咯到的表情的新主人看著式神從坐墊下面掏出來的電子遊樂設備,最終不發一言。
“首先檢查一下日常運營。把當番表給我看看。”
“請……請過目。”
“……這是他寫的嗎。字寫成這樣怎麼看得清啊。”
“呃,主人說自己不太擅長書寫文字……”
“這個‘hsb’是誰?”
“是指打刀·壓切長谷部。”
“給國寶重器亂起甚麼英文代號啊。……‘咪’又是誰?”
“太刀·燭臺切光忠。”
“又不是貓……怎麼還有個‘咖喱’?”
“啊,那個也是伊達家的……”
“是想氣活政宗公嗎?等等這裡怎麼還畫了個蜜蜂……算了,當我沒問。”
新主人臉上已經有些掛不住了。但是很快地,他發現了更明顯的問題。
“爲甚麼這把刀的畑當番頻率這麼高?”
誒呀……這要怎麼說呢。我為難地低下了頭。
“沒甚麼啦,只是他最近的猜拳運比較差而已……”
審神者手裡的當番表被稀裡嘩啦地捏成一團。
新主人的整理整頓工作在進入到倉庫的時候陷入了更嚴重的膠著。
“……這是怎麼回事。”
“啊,這些是出陣帶回來的刀……”
“我知道。我需要解釋的是這個數量。”
“呃?”
勉強站立在幾乎已經無處下腳的倉庫裡,新主人的耐性顯然開始加速流逝。
“單個本丸可以存放的刀的數量是有限的,這你們應該知道的吧?”
“那個、有的時候,難免會撿到重複的個體……”
“那也——沒必要留著十幾把同樣的刀吧。”
“主人說過撿到這把的話一律帶回來,無需……”
“對某把刀抱有喜愛之情我可以理解,但也要考慮自己的實力啊。留著這麼多想幹甚麼?每把都用來召喚付喪神嗎?”
“主人說每召喚四個就可以湊一桌……”
“够了。除了有練度的那把之外全給我刀解。”
“誒——”
“發出那種聲音也沒用。我親自來。”
不過,話是這樣說,我們再見到新主人,已經是幾乎兩個晝夜之後的事了。
他沒有詳述倉庫裡的細節。不過從他的臉色看來,應該是發現了我們主人藏在刀庫各個角落、數以百計的那些戰利品吧。當然,全都不是唯一一把。
真要全部刀解,恐怕倒也是一樁耗時耗力的事呢。從他貼在刀庫門口、親筆所書的【一神一刀·嚴禁收留重複品】的告示上,我們充分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不過,說真的,新主人還真是有兩把刷子。
雖然一早就有了刀譜,但就算翻爛了那本書也從未真正出現在我們這兒的刀,沒過多久就陸續成為了夥伴。不是要說咱們自己的審神者運道不怎麼樣的意思。但是跟這位比起來,恐怕真的要去燒香拜佛、看看面相了。
“刀庫堵成那樣,誰會來啊。”
新主人一邊重寫當番表,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
第一次知道還有內番輪值表這種東西存在的我們過上了不必再靠包剪錘決定第二天日程的生活,連帶著出陣的效率也比以往提高了三倍不止——真難想像,難道別的本丸都過著這樣井井有條的生活嗎?
當然,並不是說我們就不喜歡原本的審神者了。畢竟每次夏景期間例行的流水素面大會我們還是非常中意的。
哦對了,庭院水池裡的備用活糧,在新主人的決斷下,已經全部被撤換成了非常漂亮的觀賞用鯉魚,新主人臨走前,還在池邊樹上還留下一張“這樣的話就算是你多少也能變得風雅一些了吧,不用謝”的紙條。
啊,主人看到的話一定會很感動吧。不過還是不要告訴他用了多少小判好了。
//.完?
其實後來新審回去的時候還遇到了時空擁堵,怎麼都回不去自己本丸,後來怎麼解決的呢?
在刀刀的好心指引下,新審發現本丸大將房間暖桌下竟有個時光機。(←違禁品)
真掰不下去了。明天看不順眼估計就删了。Bye。
雖然有點唐突、不過,
——你怕我嗎?
ある日の刀と僕
曾幾何時,於我共度良宵的孩子蜷在我懷裡,一臉認真地問:你殺過人嗎?
我看著他撲閃的眼睫,用一種盡可能讓他覺得只是戲言的聲音答道:啊啊,殺過哦。
當他不死心地追問我殺過幾人時,我伸手捏住他那細細的脖頸,注視著他眼中升騰而起的驚惶,一邊微笑著慢慢用力,說道:很多。
所謂「審神者」的工作,本質上跟我的老本行差不多,只不過對手不是人類——大部份的時候,也不需要我親自動手。被偶然發掘了能力的我,絕對不是政府的首選,但據說當時“這邊”的形勢吃緊,已經顧不了那麼多,才把我打發了過來。我說不上非常慶倖,但能活下來總是好事;除了和以前一樣要接受7/24的嚴密監視,這裡的生活於我而言可以說是非常平和。
算不上甚麼重獲新生。我並不感到歡欣雀躍,但也沒甚麼過多的抗拒。
畢竟,在這世上,留給我的選擇不多。
“您好像很討厭我。”
例行的作戰會議過後,我從背後叫住了他。
“石切丸大人。”
他在這個突如其來的敬稱中停下了腳步。
爲了盡好本職,我在這裡往往以主人自居,但有的時候,我也會這樣調侃他。並不是說我蔑視他身為禦神刀的身份,一定要說的話,只是好奇罷了。
——我已經見識過了地獄和惡鬼,假如有朝一日能真正和神有所深交,或許時不再來。
“我並不討厭任何人。”
他的微笑含蓄,聲音平靜,對我的撩撥視若無睹。
“真的嗎?我以為神刀會厭惡這種味道。”
院中正是通過某種人造力量營造出來的春日美景。廊下的風中傳來了新生植物的腥氣,輕輕拂起他端莊的衣襬。我定定地看著他。我已經看過無數居高臨下、帶著審判意味注視我的雙眼,眼前身份高貴、神色靜謐的他,卻讓我難得地有些神經緊繃。
而最終,他只對我淡笑道:
“慈悲也是神,浴血也是神,有甚麼喜歡,有甚麼厭惡?您怎麼看自己,才最有意義。”
我垮下肩膀認輸地一笑。
果然,在這偌大本丸之中,他一早便看穿了我。
“是我失禮了。”
我走上前去,冷不防捉住他籠在寬大袍袖裡的手牢牢握著;他沒料到我有此一舉,反射性地想將手抽回去,我卻並不饒放,只握得更緊了些。
“我不懂得甚麼因果報應,”
在他真的開始慍怒之前,我望著他的眼睛笑言道:
“但是——雙手染滿他人鮮血的我,恐怕不會有甚麼善終,您說是不是?”
有把刀碎了。
並不是戰略所迫。坦白說,只是意外。
有把短刀已經泣不成聲,說是如果不是爲了保護自己的話,他就不會……
我摸摸他的腦袋,叫他回去睡覺。
“你在這裡我會修不好他。”
我不擅長應付小孩子的眼淚。雖然我曉得他實際上比我大個幾百歲也不止——保險起見,援引審神者粗略就職手冊,我應當儘量不把他們當作真正的人類看待。
當然也就是那麼一說。
“對不起……主上。”
他抽抽噎噎地走了出去。
我其實沒有辦法修好那把刀。不如說是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還原。我所能做的不過是按照刀譜所述,在一把分毫不差的全新刀身上,再度召喚那個流失在時空中的物靈而已。
沒有情感的接續。沒有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身為人的自我意識。沒有來到這個本丸之後的任何記憶。一切都得重新再來。對誰都不算是皆大歡喜。
但他們還是欣然接受了他,並且恭敬誠懇地對我說了“謝謝”。
或許刀的想法和我們不一樣。也可以說是種幸運。如果是人的話,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主上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第二把」的好奇心比第一位要強些。得閒時,他坐在我身旁如此問道。
“爲了贖罪。”
他困惑眨眼的樣子和人類的幼子像極了。
“主上犯了甚麼罪?”
“違背命令去救同伴,導致極重要的任務沒有完成的罪。”
“難道任務比同伴還重要嗎?”
“哈哈,你要學的事還很多。”
我伸手拂去落在他眉眼邊的一片花瓣。
“雖然這樣說有點殘酷,但如果沒有別的辦法,在極端情況的戰場上,我也是有權讓你們碎刀的。”
他的身軀不出所料地一震。我想起了在我臂彎裡嚇得瑟瑟發抖的少年,忍不住笑了起來。簡直都有點懷念現世的生活了。那種放縱的溫暖和繾綣,似乎已經是遙遠的回憶。
儘管我其實從沒記住過他們中任何一人的名字。
“所以說,別讓我為難,好好地保護自己得來不易的性命——”
我在他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個沒有深意的吻。
“到了那時,你們只有一條路可走……”
(——可你爲甚麼要哭呢?)
回憶和血一道湧出身體的感覺,很奇妙。
當我意識到自己不必再背叛任何人,不禁有些欣慰。
至少他們學會了生命是如何重要。只會殺人的刀不會懂得去珍惜的東西,他們已經比我更牢地握在手中,再也不是無血無淚的怪物了。
再也不是,像我一樣,失心的野獸了。
『別哭了』
『快逃吧』
扭曲的時空和散發著鐵銹味的記憶在眼前被融成一片。他們終於消失在了我的視野裡。
吶,早就說過了——我是不會有善終的,對吧。
//.完.
之前的遊戲宅審
各個篇目之間沒有關聯,只是想塑造一些不同的審
輕鬆可愛的本丸和血腥惆悵的本丸,都是存在的
這篇裡頭是前·秘密雇傭兵出身的審
因為在任務中唯一一次違反命令去救隊友
被判有罪
在被處決之前發現有靈力的強烈波動
由死刑改為在時空局無期服役
同時要接受永久性監視
是個很複雜的角色
身為審,有盡職嚴酷的一面,但並沒有把刀看成是純粹的殺人工具
身為人,內心受著嗜血的戰爭野獸和人性良知的雙重折磨
之所以告訴刀“性命是很重要的”,也有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在不會用人類的眼光評判自己的刀手中結束這個扭曲生命的意思在
一個苦苦的故事
不過我自己很喜歡。
嘛,反正我在局裡是吊車尾,所以自己的本丸悠閒一點也沒事吧。有的時候呢,由於已經養育成熟的刀出陣和遠征都不需要我的遠程援護,也會有因為沒有事做而宅在本丸裡自娛自樂、打發時間的情況。因為戰績太過普通、也不是甚麼重點保育對象,沒辦法申請到和現世的網絡相連的許可,我往往會選些只需要單機就能玩很久的遊戲。有一次,我的代理近侍刀饒有興趣地盯著我在玩的某個即時戰略game看了很久;他禮貌地指著屏幕中的TC建築問道:主,這也是您的本丸吧?我驚訝於他的觀察力,解釋說這叫做城鎮中心,是陣營的核心部份,作用是產出村民和研究升級項目以演進到新的時代。他認真地點點頭,而後問道:“甚麼是“產出”村民?”我愣了一下,他繼續探究道:“難道,村民也可以像刀一樣被煅出來嗎?真是奇妙……”我已經有點冒汗了,卻想不出甚麼既合理又浪漫的方法來解釋這個事關人倫的嚴肅問題。畢竟刀又不能生刀寶寶,他要怎麼理解呢?不過,爲了彌補他的這份天真和好奇,我相繼又耐心地解釋了那些個房屋、兵營、馬廄、教堂、兵器廠、集市等等建築的不同作用,還有如何種植、採礦、打獵等等,甚至還向他演示了怎麼派兵攻打其他的城鎮,似乎讓他很是驚奇。“要是我們也有這些就好了呢!”最後,他微笑著感慨道。的確,由時空局分配下來的戰鬥基地,初始狀態都是100%統一標準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很樂意投入些有趣的建設,讓這裡也變得與眾不同起來,畢竟他們好不容易用這人身走一遭,苦短也……享樂也……正想著,正職近侍刀出陣歸來,正要向我報告。我靈光一閃,向他說道:“我想到了,長谷部!這周開始是戰略(遊戲)強化月,大家都要開始努力!你就和宗三一組吧。說明書在這個文檔裡,你好好研究下然後教給大家!我想起來局裡今天要開會,先走了。”我一面召喚狐之助幫我開門,一面向他們揮揮手,全然罔顧後面傳來的“誒?……等、等等啊主!這說明書全是洋文啊主!!請留步——”的悲鳴。
審神者的同行之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出於各種考量,要儘量避免現代科技產品對時空夾縫的介入。他們主將的能力上乘,性格還好,就是有點粗心大意,本丸不時四散著他從現世夾帶過來的種種物件。只是些普通書冊玩具倒也算了,有時不慎落了個功能豐富的電子產品,往往讓本丸鬧騰個好幾天。
“然後呢,那位女子因為家族中人不斷阻撓他們的婚事,便與心愛的青年私奔出逃……”
“哇……”
短刀部隊似懂非懂地發出了整齊的感歎聲。
“請不要傳授這種沒有用的知識啊,宗近。”
似乎剛結束了工作的石切自回廊的另一邊走過來。沒有身著那身神官裝束,白檀中摻雜了些許出陣時殘留的鐵銹與血的香氣,慈悲和善之餘,倒也有些凌冽懾人的意味。
那禦神刀在他身邊習以為常地坐下,並不像其餘的刀那樣對他手裡正吱喳作響的物件有興趣。
“哈哈、我很喜歡喔,這部。”
“嗯?又是在城市中偶然相遇的男女歷經情苦最後仍然分道揚鑣的故事?”
“不不、那個已經看完了。”
“那麼,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少男少女們巧合過多的人生逸事?”
“也不是的。不過那個我也很喜歡。”
“那就是得了不治之癥的年輕女子遇到了理髮屋的……”
“誒呀呀,石切都要變成演劇家了,明明比我還清楚嘛。”
“請不要說得好像從沒有在我耳邊來回念叨、害得我想不知道都不行一樣。”
“哈哈哈—”
身為刀的生命,實在是漫長到連他自己都覺得無聊的地步。那小小屏幕內的飛速流轉的人生,卻猶如白駒過隙一般爽利閃過,還沒來得及整理出頭緒,愛恨情愁已經走向終結,令他感到新鮮甚至有趣。
“……宗近…”
“嗯?”
“很閑的話,去照顧馬如何。”
“誒呀,打擾到你了嗎?”
“……你在旁邊哼個不停的話,沒法集中精神完成工作呢。”
“呀,真對不起。”
“沒關係。……不過,那究竟是甚麼意思?”
“甚麼?”
“‘爱すれば、爱するほど、雾の中迷いこんで……’甚麼的。你不是一直在哼唱嗎。”
“哦呀,說實在的,我也不懂。每集的結尾都會放一遍,被稱為主題曲的東西。大概是越去愛,就越容易迷失方向的意思?”
“字面的意義嗎?”
“主人這個時代的作詩人,也還是一樣難懂呢,哈哈。”
“嗯……或許是人類的愁怨所致,我們未必可以……”
“啊、”
“怎麼了?”
“果然還是要這樣啊。”
“甚麼……”
——被碰觸了。
確實這樣感覺到的石切,在三日月面前愣住。
——而且,被柔軟的觸感所覆蓋的地方,還是平常連自己都鮮少會刻意去觸摸的嘴唇。不僅僅是這樣。似乎是在他分神的瞬間用舌尖有意地撫過,留下了一種奇異黏稠的濕熱。
“…………宗近…?”
“「 」。”
“——甚麼……?”
“呀啊,早就想試著說一次的臺詞。”
從主上那裡得來的、名為愛拍得……還是甚麼的玩具,如同施了術式一般、能夠反映出並不在當下發生的情景的鏡面,定格在了神情奇異的男子與女子肢體交纏、聲色晦暗的畫面上。
三日月牢牢地望著他,說不清是在期待他回應些甚麼,抑或純粹覺得這樣的行為很有意思。
神情凝滯的禦神刀思忖片刻,隨後了然般地向他一笑:
“怎樣?感覺到甚麼嗎。”
“……嗯……誠實地說,並沒有。”
“這便對了。”
“石切早就知道會這樣嗎?”
“不,我並不知道。我之前居住的地方,並沒有人會行這等事——我怎麼會明白呢?”
“但你的表情,好像在嗤笑著我一般……”
“誒呀,生氣了嗎?”
“沒有。但剛才的感覺,現在想來又有些奇妙,如果你應允我再試一次,或許我會有些頭緒。”
“……我不太願意。感覺好像在做甚麼不應當的事了。”
“那我就要生氣了。”
“呀,剛才好好的,怎麼又不講理了……”
剛從部門的反省會回來但並打算不吸取教訓、正忙著從隨身的包裹裡摸出各種會說話走路打掃衛生甚至憑空投射出奇裝異服的小小人兒的審神者,一邊對著三日月實在地吐露出內心的感慨:
“我還以為是甚麼事關本丸的緊要事,沒想到爺爺這麼……”
“閑?”
“——您自己也知道啊!”
“哈哈哈、我們的本丸在誠心的祈禱下安然無恙、蒸蒸日上,確實也不需要我過多作為嘛。”
“甚麼?我怎麼不記得您有祈禱過?…不對、這根本不是靠祈禱可以做到的吧!”
“哈哈哈、別在意、別在意。所以,剛才請教的事…”
“啊呀,爺爺您還是別費勁了,電視劇裡說的都是假的、假的啦。”
“噢?難道盡是虛言嗎?”
“要說全是谎话倒也未必,退一步說,雖然是編的,但卻是來源於某時某處甚麼人的真情實感,並為了能給別人帶來快樂而存在,所以不是壞東西喔——這樣說的話,能理解嗎。”
“嗯……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好懂呢。”
“嘛……對物靈來說是複雜了點,特別是和人相處得不太多的話……”
“主上啊,”
“是?”
“那演劇中的男與女要成婚,為甚麼那麼麻煩呢?與我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哦?爺爺記憶中是怎樣?”
“誒呀、容易得很了,只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翻牆潛入心儀女子的閨房……”
“哇呀呀呀呀爺爺你從現在開始只許看兒童頻道!!”
“哈哈哈、主上那樣說嗎?也難怪了。”
“石切以為呢?也覺得這刻意為之的演劇太過可笑嗎?”
“哪裡。凡人愛它,自有道理。”
他有些高興石切這樣說,卻不太明白是為甚麼。短刀們到了睡覺的時間,玩鬧著四散跑開,院裡很快地只剩下他們兩個。
“不過,那不是我們應當瞭解的事。”
聽出那話裡多少帶著些勸誡的意味,三日月沒作聲,只是笑著回望。剛看過的劇集中,男子與女子在月下秘密相會的情景像畫片一般在他眼前迴蕩;等到石切在他身旁坐下,一番奇妙的旖念湧起,慫恿他傾過身去,伸手覆上了對方置於坐墊旁的手背。
“……宗近?”
“在此。”
“……有事嗎?”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人類的這種心情。……我怎麼會懂呢?你也不懂,對吧?”
“…你究竟怎麼了?”
三日月湊近過去。一時間,竟像著了魔似的,眼中只剩下那兩瓣溫潤柔和的嘴唇……
——與那日相似的觸感。
只不過比起那時,心中那陣陣的急躁和不安,使得這個行為也不再像是那天一般似懂非懂的玩笑了。
“宗近,你……這是何意?”
石切抬起臂膀,儘量禮貌地將對方架擋在剛好不能再深入觸接的位置,神情滿是疑惑;他愣一下,卻被肉身深處升騰起來的熱力給蒸得意識暈眩,竟沒有余裕去思考那許多。
“你就只當是、沒法言說的意思——只要你順從於我,便能明白的吧!”
他打定了主意,一個用勁便把石切摁倒在地板上。燈影綽綽,衣襬交纏中,噹啷一聲碰翻了兩人手邊半空的茶杯。
“宗近、快醒醒。”
…………
“宗近?……三日月殿下!不可以在這睡呀……”
石切的聲音,像柔軟包容的海浪,在他耳邊煽煽地迴響。仔細聽來,帶著些許關切,卻也僅僅如此。
他驚詫地抬起頭,對上那雙含著擔憂的眼睛。
“在內番時候偷懶也就算了,坐在廊下看著電視劇就睡著了,你也太不注意了吧?這個都沒電了喔……”
石切好心地指了指他手中已經黑屏的電子設備。
(——對呀,怎麼了呢?)
在這個並不真正存在於任何地方的時空裡,像人一樣做著夢的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呢?甚至因為這具偽造的肉體產生了沒來由的慾念,向著禦神物發出了荒誕的祈禱——
“……我沒事。”
他最終平靜如常,看著禦神刀溫煦如水的雙眼,笑著回應。
——就算是緊貼著那溫暖的肉塊,學著人類的樣子行那嵌入身體的豔事,甚麼也不會改變。從世間的任一面鏡子裡望進去,換個模樣,他仍是他。殺人或不殺人的刀,怎麼會有想要擁抱著誰的想法?
(這就是魔障吧!名為現代娛樂產品的邪物……)
“可不要再看電視劇看到深夜了啊,畢竟年歲也不小了。”
“哦呀,難道這身體也要和刀一樣,老了就不中用了嗎。”
“可別這麼說……”
他接下那笑談,伸手去端那杯早已放涼了的茶。石切鍍上光暈的側臉近在咫尺。在他心頭縈繞已久的那首詠月小詩,呼之欲出的當口,卻一個字也記不起來了;仿佛是在明凈的刀身上留下細細的一劃,不很深,也絕不至於碎裂,但,千真萬確,永遠也消弭不去了。
“所以,最後還是看完了嗎?”
“啊,看完了呢。”
“最後如何了呢?”
“嗯?啊……最後那女子終於和心愛的男子結了婚,並誕下孩子,卻偶然發現丈夫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兄長,終於受不了衝擊,溺死了孩子,自己也了結了性命,剩下那男子孤獨一世罷了。”
“啊……這對人類來說,算是歡喜結局嗎?”
“我也不太清楚呢,改天問問主上吧。”
“說得也是。”
“石切與我一道去問?”
“好啊。”
//.完.
要怎麼樣活下去才最好。
在拉著你的手逃走的時候,難道不是已經有了答案。
在清光脖子上靠近生死血脈的地方,有一處傷癒之後依舊極其猙獰的刀痕,只不過那個愛漂亮的傢伙平常都用圍巾布條之類的東西掩蓋裝飾著,輕易看不出來。從骯髒的街巷裡把他們撿回家的人的仇家找上門來,那一刀對著不過十來歲的小孩子砍下去,年紀還很輕的養父橫身擋下大半,不回頭地對著他們說:走。
血立即從那人的肩頭和清光的脖子上湧出來——那是他的人生裡看過最鮮豔、最猩紅、最熾熱如火的東西。
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拉著清光順著書櫥後面的暗道鉆到了外面,不遠的地方,滔天的火正在吞噬一切。手心裡濕濕的,不知道是眼淚還是血的東西順著手臂彙集到了他們相握的地方。那時候他就曉得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沒所謂。他們都還沒到可以擁有很多的年紀,再丟掉幾樣也不過如此。
“慢死了,搞得那麼麻煩。”
距離開工還差半個時辰。他蹲在房梁上,從鏡子裡盯著清光精心修飾的臉,無聊得直打哈欠。
“一刀砍死他不就得了。”
“值錢的是情報,不是他的人頭。”
清光瞥了他一眼,一邊繼續小心地轉動手腕,把眼角描成嘴唇那樣鮮豔的紅色。幾乎沒有任何聲響,鬼魅般輕盈的身形已經落在他後頭,一把將他掀翻在地。
“幹甚麼?人要來了。”
清光反應迅速地夾緊腿,錮住他正從花樣俗艷的和服下擺向那裡面探進去的手,
“一旦他發現你是個帶把的……”
他眯狹了眼睛,眼中蠢蠢欲動的殺意與眼角那顆秀氣的淚痣不相襯到了極點。
“我就把他連雞帶蛋地切下來,如何?”
“…………”
把他們養大的人教會他們殺人,但只是爲了不被別人給幹掉;最後他們靠著手裡一把刀活了下來,倒也算是救了自己的命。
熱鬧繁華的江戶,是他們被遺棄、被撿起、然後再度被放逐的地方。他很喜歡那些五光十色之下不知隱藏著甚麼的街巷。沒有活要幹的時候,他們就爬到酒樓和娼館的屋頂上去打發時間。漆成朱紅的柵欄後面向買春客們獻媚的遊女的笑容令他心安。可能因為他們就是住在那些欄杆後面的女人生的。當然也可能不是。他們從有記憶開始就在一起了,會不會是兄弟呢?誰知道。
他對大部份的活物都沒甚麼興趣,唯一的例外是有年他花一個銅板從祭典上撈了條魚。那種金不金紅不紅的顏色,像廉價糖果一樣透過水光粼粼地閃爍,有種庸俗的漂亮。他們找到個髒了的玻璃瓶,清理一下裝滿水,把那不過一個指節長的小東西裝進去。清光看著它在水裡來回遊弋的樣子,興致勃勃地說要去弄點裡頭有顏色的玻璃珠子放在裡頭。他雖然不能理解這種麻煩又不實用的事情,但也沒說甚麼。
第二天,那條魚翻了肚皮。他想起那個玻璃罐以前裝過殺人用的藥,恐怕是再怎麼洗也洗不乾淨的。
他沒有覺得多傷心。畢竟只是魚,而他也不是清光。
清光唯獨從不問他自己漂不漂亮。或許因為知道漂亮的東西在他手裡註定都要早死。
說實在的,如果能讓這傢伙多活兩年的話,他其實不介意往那張臉上來上那麼一刀。只是那樣的話清光會哇哇亂叫,吵得不得了。還是作罷。
“……怎麼樣?”
他盤腿坐在屋脊上一抹嘴巴,沾了一手背的胭脂。
“呸,甚麼感覺都沒有。你做得不對吧?”
清光很挫敗似的癱下了肩,殘留著妝容的臉上似乎很是不可思議。
“怎麼會呢?我看他們都是這麼做的。”
“因為你笨啊。快把衣服換了,噁心死了。”
“噫——還不是你出的主意!”
“少囉嗦,消息套出來了就行。”
腳下是四處喊著尋捕刺客的人聲。他們的身形像影子沒入黑暗。
今晚有不錯的月亮。他們不喝酒,對那些上等人的風雅玩意也沒甚麼欣賞的興致,只覺得那又圓又亮的東西掛在天上,好像是有甚麼話要說。
——是甚麼呢?
就像那個人看著他們的眼神一樣溫柔。那個時候,養父是不是也想對他們說些甚麼呢?
『安定,我們也會死嗎?』
『會。』
『甚麼時候?』
『不知道。』
『安定,我好害怕……』
『噓……』
他把懷裡用撕下來的衣服裹著的東西扔給清光。對方打開一看,有點嫌棄地皺起了眉。
“甚麼啊,這?”
“剛才那傢伙,用這幾根手指摸的你,我看到了。”
“……你還真是……算了。”
摸爬滾打在這種地方,常常會忘記自己的真實年齡。然而清光此刻笑起來的樣子,倒有些許討人喜愛的天真童稚。這是鮮少幾樣能讓他清楚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東西之一。
他知道清光並不是金魚。自己也不是那個浸滿毒的瓶子。
一定要說的話,只是住在兩具軀殼裡的同一個靈魂罷了。
人們都說,歸根結底,是他也身為野獸的緣故。
——或許真的是這樣。
但,那又如何?
自離開鐮倉以來,周遭不可避免地流言四起,甚至傳說他勾結異族、企圖顛權,在那座僕人眷屬都屈指可數的寬敞宅院內,飼養著會在夜裡生吞人肉的怪物。
“哈哈、要這麼說,大致也沒錯。”
那些面孔隔著竹簾,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伏禮,多半也有不想被他瞧見臉上那些為難懼怯的意思。
“這、光忠大人!要謹言啊……這話傳了出去,對您的名聲……”
“噢,不是對我,而是對本家的名聲吧?”
“…………您心裡還記掛著就好。”
他聽出那話外之音,於是壓著聲音輕輕地笑。脖子後面滑動的濕熱軟物愈發急躁地向下,甚至齒尖也開始順著脊骨來回剮蹭,意思明顯——他皺了皺眉,執扇的手果斷向後就是一記,啪地一聲沒把後頭膽大又皮厚的傢伙嚇退,倒把門外原本就戰戰兢兢的老家臣給驚得掉了帽子。
“光、光忠大人,回京之事……”
“罷了!正好讓我休息幾日,嘴長在別人身上,誰愛說甚麼就隨他去了。”
“這——這怎麼可以,當家的可是對您器重有加,身為首座陰陽師、已經被軟禁在家,還這樣不謀進取的話……”
“够了,不必再說了。”
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明顯地收緊了。他清楚地感覺到身後那危險的怒意正將周遭的空氣星星點點地灼燒著,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要把簾子對面的幾個人燒出幾個窟窿,那樣的話……
現下的局勢已經足夠麻煩了。
他歎口氣,輕輕拍了拍勒在自己腰側的手,算是一種安撫。
“說到底,陰陽師本來就是怪物。不必和世人費那口舌。”
這話幾乎已經是逐客令。他向側旁招了招手,一對紙童子便從空無一物的廊下現身,向著一臉不甘的來人恭敬地行了個送客禮。
訪客們面面相覷,不死心地開口道:
“您…若是還在記恨年前那場火事……也該……”
他座前的香爐有一瞬間滅卻了煙息。
家裡派來的說客們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紙門、屋簷和木欄的碎片像雨點般嘩嘩落下,有些落在他們身旁,有些直接將他們砸得驚呼連連。那條忽然由室內衝出飛上天際、而後又如雷電落火般呼嘯著俯衝直下的巨大黑龍,像是要將他們撕碎般步步逼近、一邊發出了陣陣足以撼落屋瓦的低吼。
平靜的庭院瞬時間化作地獄之境。
“俱利,別這樣。”
他從沒了簾子的屋內起身走到院裡,聲音並不慌亂。
那龍側頭朝他瞪了一眼,仍未退後。
“怎麼,不聽話嗎?難道你真想吃了他們?”
已經面無人色的老人們目瞪口呆,只能看著他慢慢走過去,像安慰脾氣糟糕的孩子似的,伸出手在那龍身上輕輕拍撫。
“我沒生氣,你也不要嚇他們,嗯?”
那凶煞魔物似乎聽了進去,低低地吼著,挪動身軀將他團團圍繞起來。
“不過是失掉一隻眼睛罷了,我不在乎。“
他抬手觸了觸至今仍裹著繃帶、實際下頭已經空無一物的半邊眼,語氣波瀾不驚:
“至於究竟只是意外走水,還是有人想要我從京城消失……”
撇去顯赫的身份和受人敬畏的能力,他聲音溫厚、語氣禮貌地說話的樣子,那即便燒毀了一半仍然難掩俊逸的容貌,與外頭那些鬧得滿城風雨卻也一戳就破的謠言,實在很難聯想到一起去。不管是比起人類的女子或男子、更喜歡與野獸化形的式神夜夜廝混也好,甚至他本身就是迷惑朝廷、擾亂人間的魔物也好,就算是其他更加聳人聽聞、繪聲繪色的流言蜚語,是不是真的能傷他一分一毫——
“說是怪物,鐮倉也好,這裡也好,哪裡都不缺我一個——“
這話,卻不是對那些怕他、妒他、或是想要將他的鋒芒消磨的人說。
“——你說是不是?“
語落片刻,那龍終於收斂了爪子,周身升騰起裹挾黢黑閃電的煙霧,眨眼之間,連同那年輕的陰陽師,也一併消失在他們眼前。
自遙遙天際另一邊傳來的,是陣陣沉可撼地的悶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