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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來的時候,感覺非常不爽又有點傷心,小聲喚了幾次都沒人應答,然後他掀開被子吼了一聲:伏見猿比古!就有腳步聲從浴室的方向噼噼啪啪由遠及近地飄過來。幾小時前還緊緊扣著他的腰邊喘邊問『舒服嗎美咲』的人已經換上了制服襯衫和長褲,沒戴眼鏡,額前礙事的頭髮被隨便地撩上去捋向一邊,看起來就像那些騷包的時尚雜誌封底廣告頁上的男模;伸過來的手上滿是牙膏和洗手液的清涼氣味,那氣味裹在冰冷的水珠裡滑上他的臉頰,把他凍得一下縮回被子里。
“我肚子不舒服。”
他把臉埋進床褥,悶悶地抱怨道。
“外賣半小時就到。”
誰和你說那個啦——床沿隨著對方的動作向著一邊塌陷下去。那隻手不依不饒地追進餘溫尚存的被窩裡揉著他光裸的的後頸和脊骨,像在安撫一隻疲累的貓。
“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再翹一天班,嗯?”
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被捉起來,手指瞬間陷入了唇與舌的濕熱包裹之中。想起自己剛剛死掉的後院童貞,他憤憤地抽回手,把後蓋上印著S4特配標誌的、一開機就催命似地嗡嗡作響的終端從被子裡頭丟了出去。
聽到那全無不愉快意味的輕笑聲,他更生氣了。
//.END.
『美咲,你這樣子以後可怎麼辦。』
曾經掰著他的手指、磨蹭著他的掌心、一邊這樣說過的人,不知死到哪裡去了。
那時的八田對此愚問的回答是:不怎麼辦,我會就這樣活下去。
——和HOMRA一起。若干年後,他如此補充道。
私 生 活
早上的打工遇到了一點麻煩。花束的收件人不願簽字而是站在玄關就開始抽抽噎噎。泣不成聲到了高潮處,乾脆抱著他不管不顧地哭嚎起來。看起來應是平素裡講足體面的人,爲了一樁不如意的戀情,竟也在陌生人面前失儀落淚;但這不是他能管的事,甚至不是他懂得的事。叫人頭暈的女用香水、未乾的長捲髮上黏稠的洗髮液味道、還有那柔軟的皮膚表面潮濕的熱度,全都快要把他置於死地。花鋪老闆在電話裡頭哈哈大笑:那客人已經付過全款,只說過讓人見到花就好,簽不簽不管——小夥子你看著辦吧。
說是看著辦,只是令他更加地不知所措罷了。拿著這種東西在街上晃,實在是太過顯眼,仿佛要拿去向誰殷勤、又好像剛剛不知從誰那裡收到莫名的情意一樣,不管哪一項都叫人尷尬得要命。拿去了酒吧也找不到人收留,抱著誇張的巨大花束的模樣反倒被笑了半天。
“誒呀,那可真是過分呢。”
聽八田把早上的奇遇顛三倒四地描述了一通的草薙放下正擦得起勁的杯子,從他懷裡抽出一隻明黃色的玫瑰,神情惋惜:
“——這可是「離別」的花束啊。”
原來還有人會那樣分手啊。
他坐在人行道的護欄上晃著腿。想起女人的眼淚在清冷晨光中閃閃發亮的模樣,鼻尖都仿佛能聞到那種鹹澀滋味一般難受起來。那束花朵靜靜躺在他腳邊,安然無辜的樣子,沒有一點點惡意,就只是它們自己而已。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誰都沒資格不允許的事;但是反過來一定要對方也喜歡自己,就好像馬上變成了不講理的存在。這樣簡單的結論,已經是他思考的極限。
『是化學現象啊,化學現象。』
頭腦比他好些(或者好很多)的傢伙,曾經這樣粗暴地定論過。
『包括我們所做的一切,大部份也都是化學作用的結果。就好像現在……』
那時他看著對方扯開制服紐扣的手,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著,那種歡愉的震顫好像也感染到了自己,就像有什麽物質在他的脊椎中心劇烈地撞擊反應著一樣,連腰都有點發軟。
——吶、我們是朋友,對吧。
笨蛋。是什麼樣的人,會一邊被別人脫衣服一邊在心裡說這種道貌岸然的屁話啊。他用手臂圈住對方的脖子往下勒緊,隨時可以接吻又隨時可以幹掉一個人的姿勢,腰部配合地貼近已經興奮起來的性器,像雌性那樣張開腿,緊繃著身體試著去承受一向只用隱晦的字眼去指代的「那種事」。
——我們不再是朋友了。你這個白癡。
因為世上沒有人會和「朋友」上床的。
中午想著該吃什麽好,回到住處把冰箱搜刮一通,只找到了速食凉麵、半袋小魚乾、已經半脫水的蔬菜若干。於是他很認命地找出所有能用的調料、打開火燒上水、開始削那兩根已經皺巴巴的蘿蔔的皮。身後的電視正在重播連續劇。無端端的吵鬧。乏善可陳的背景樂。女人哭泣的聲音。啊,老套。什麽「你爲什麽要離開我」啦(廢話、就是因為你哭成這樣)、什麽「我已經懷了你的小孩」啦(不想養的話就去打掉)、什麽「我可以為你放棄一切」啦(拜託、你根本連一個男人都放棄不了)、什麽「我們就不能重新來過嗎」…………誒。
其實自己真正會做的料理也就那麼幾樣。把最簡單粗糙的材料,變成易於消化的養分,吞進肚裡當然是一樣的,區別只是停留在舌頭上那短暫時間內的感受。又比如說,爲什麽會願意給別人做飯?這個問題深究起來,有很多話可以說,但是和他一起吃過飯的人,是不是還記得那些搭配奇異的菜色、給予了味蕾怎樣的刺激,是不是記得他們爲什麽會坐在同一張餐桌旁、甚至是不是還記得曾經一起吃過他做的東西這件事,於他而言全都是謎。
在每天以恐怖的速率出生和消亡在這個巨大星球上的那麼多人當中,能夠僅僅和那某一個人,完全地卸下防備、不去拘謹於什麽禮節、自在悠然地面對著面享用食物,這樣的幾率,是多麼的低。
足以稱之為奇跡吧。像電視裡說的那樣。
——傻死了。他忿忿地把切碎的蘿蔔倒進鍋裡。
下午的工作也還是那樣。從暴亂的群架現場匆匆趕來、換上制服,打工的同事用回形針幫他別住過寛的袖管,問他胳膊上新鮮傷痕的由來;他禮貌地點頭道謝,卻也並不多說一句自己的事。低頭垂目不去看匆匆客流裡誰是誰,只要背著手躬下身,精神滿滿道:歡迎光臨、這邊走;承蒙惠顧、請再來。
有顧客問他幾點下班。回答說很晚,對方也不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轉身去端菜,馬上就忘記了那意味奇怪的笑容;他忙忙碌碌的,總是不太記得客人的面目。
“他問你多少錢?”
“他跟我要牙籤。”
“哈哈。”
最後他把那束誰也不要的花棄在店堂後巷。走了幾步覺得莫名可憐,又用指尖劃了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再怎麼模仿大人,也沒法真正長大的。太過糾結於這一點的話,反倒更像小鬼——
這種事情早就明白了。只是別人都以為他不懂,而他也不願意說什麽。對很多事都是如此。
『美咲你啊,試著去理解別人的話多好。』
啊啊笨蛋。說清楚的話多好。不是『理解別人』而是『理解我』吧。
晚餐是不大吃的。KTV的營業時間延長了些,有人請夜宵也推掉了。在自動販售機買了罐裝果汁,打開喝了口才發現新產品裡頭有奶味混入;瞬間有點糾結,想了想,灌下第二口,可以喝,但依然是噁心。
就快要到家的時候,路口有青色制服的傢伙攔路臨檢。大半夜燈光亮如白晝,叫人不愉快。他拉了拉帽子,飛快地穿過那些竊竊私語:
(——喂,那不是吠舞羅的……)
(——啊對,你知道嗎上次和伏見先生……)
(——噓,你們太大聲了……)
八田美咲頭也不回地走過去。
有點難過。卻也沒有必要去想起曾經與誰相識。
『啊啊,你來啦,終端修好了喔。』
『多謝……麻煩你了。』
『沒什麼啦,不過這個摔得真嚴重呢,又是打架么?』
『啊……嗯,算是吧。』
『真是的,小心點啊。對了,裡頭的資料幫你恢復了喔,號碼也沒丟呢,高興吧。』
『喔、謝謝!』
『不過你這孩子真是念舊,看不出來啊……那麼早的簡訊還留著呢?』
『…………』
『啊、我可沒偷看內容喔……』
//.END.
『美咲,你這樣子以後可怎麼辦。』
曾經掰著他的手指、磨蹭著他的掌心、一邊這樣說過的人,不知死到哪裡去了。
那時的八田對此愚問的回答是:不怎麼辦,我會就這樣活下去。
——和HOMRA一起。若干年後,他如此補充道。
私 生 活
早上的打工遇到了一點麻煩。花束的收件人不願簽字而是站在玄關就開始抽抽噎噎。泣不成聲到了高潮處,乾脆抱著他不管不顧地哭嚎起來。看起來應是平素裡講足體面的人,爲了一樁不如意的戀情,竟也在陌生人面前失儀落淚;但這不是他能管的事,甚至不是他懂得的事。叫人頭暈的女用香水、未乾的長捲髮上黏稠的洗髮液味道、還有那柔軟的皮膚表面潮濕的熱度,全都快要把他置於死地。花鋪老闆在電話裡頭哈哈大笑:那客人已經付過全款,只說過讓人見到花就好,簽不簽不管——小夥子你看著辦吧。
說是看著辦,只是令他更加地不知所措罷了。拿著這種東西在街上晃,實在是太過顯眼,仿佛要拿去向誰殷勤、又好像剛剛不知從誰那裡收到莫名的情意一樣,不管哪一項都叫人尷尬得要命。拿去了酒吧也找不到人收留,抱著誇張的巨大花束的模樣反倒被笑了半天。
“誒呀,那可真是過分呢。”
聽八田把早上的奇遇顛三倒四地描述了一通的草薙放下正擦得起勁的杯子,從他懷裡抽出一隻明黃色的玫瑰,神情惋惜:
“——這可是「離別」的花束啊。”
原來還有人會那樣分手啊。
他坐在人行道的護欄上晃著腿。想起女人的眼淚在清冷晨光中閃閃發亮的模樣,鼻尖都仿佛能聞到那種鹹澀滋味一般難受起來。那束花朵靜靜躺在他腳邊,安然無辜的樣子,沒有一點點惡意,就只是它們自己而已。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誰都沒資格不允許的事;但是反過來一定要對方也喜歡自己,就好像馬上變成了不講理的存在。這樣簡單的結論,已經是他思考的極限。
『是化學現象啊,化學現象。』
頭腦比他好些(或者好很多)的傢伙,曾經這樣粗暴地定論過。
『包括我們所做的一切,大部份也都是化學作用的結果。就好像現在……』
那時他看著對方扯開制服紐扣的手,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著,那種歡愉的震顫好像也感染到了自己,就像有什麽物質在他的脊椎中心劇烈地撞擊反應著一樣,連腰都有點發軟。
——吶、我們是朋友,對吧。
笨蛋。是什麼樣的人,會一邊被別人脫衣服一邊在心裡說這種道貌岸然的屁話啊。他用手臂圈住對方的脖子往下勒緊,隨時可以接吻又隨時可以幹掉一個人的姿勢,腰部配合地貼近已經興奮起來的性器,像雌性那樣張開腿,緊繃著身體試著去承受一向只用隱晦的字眼去指代的「那種事」。
——我們不再是朋友了。你這個白癡。
因為世上沒有人會和「朋友」上床的。
中午想著該吃什麽好,回到住處把冰箱搜刮一通,只找到了速食凉麵、半袋小魚乾、已經半脫水的蔬菜若干。於是他很認命地找出所有能用的調料、打開火燒上水、開始削那兩根已經皺巴巴的蘿蔔的皮。身後的電視正在重播連續劇。無端端的吵鬧。乏善可陳的背景樂。女人哭泣的聲音。啊,老套。什麽「你爲什麽要離開我」啦(廢話、就是因為你哭成這樣)、什麽「我已經懷了你的小孩」啦(不想養的話就去打掉)、什麽「我可以為你放棄一切」啦(拜託、你根本連一個男人都放棄不了)、什麽「我們就不能重新來過嗎」…………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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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天以恐怖的速率出生和消亡在這個巨大星球上的那麼多人當中,能夠僅僅和那某一個人,完全地卸下防備、不去拘謹於什麽禮節、自在悠然地面對著面享用食物,這樣的幾率,是多麼的低。
足以稱之為奇跡吧。像電視裡說的那樣。
——傻死了。他忿忿地把切碎的蘿蔔倒進鍋裡。
下午的工作也還是那樣。從暴亂的群架現場匆匆趕來、換上制服,打工的同事用回形針幫他別住過寛的袖管,問他胳膊上新鮮傷痕的由來;他禮貌地點頭道謝,卻也並不多說一句自己的事。低頭垂目不去看匆匆客流裡誰是誰,只要背著手躬下身,精神滿滿道:歡迎光臨、這邊走;承蒙惠顧、請再來。
有顧客問他幾點下班。回答說很晚,對方也不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轉身去端菜,馬上就忘記了那意味奇怪的笑容;他忙忙碌碌的,總是不太記得客人的面目。
“他問你多少錢?”
“他跟我要牙籤。”
“哈哈。”
最後他把那束誰也不要的花棄在店堂後巷。走了幾步覺得莫名可憐,又用指尖劃了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再怎麼模仿大人,也沒法真正長大的。太過糾結於這一點的話,反倒更像小鬼——
這種事情早就明白了。只是別人都以為他不懂,而他也不願意說什麽。對很多事都是如此。
『美咲你啊,試著去理解別人的話多好。』
啊啊笨蛋。說清楚的話多好。不是『理解別人』而是『理解我』吧。
晚餐是不大吃的。KTV的營業時間延長了些,有人請夜宵也推掉了。在自動販售機買了罐裝果汁,打開喝了口才發現新產品裡頭有奶味混入;瞬間有點糾結,想了想,灌下第二口,可以喝,但依然是噁心。
就快要到家的時候,路口有青色制服的傢伙攔路臨檢。大半夜燈光亮如白晝,叫人不愉快。他拉了拉帽子,飛快地穿過那些竊竊私語:
(——喂,那不是吠舞羅的……)
(——啊對,你知道嗎上次和伏見先生……)
(——噓,你們太大聲了……)
八田美咲頭也不回地走過去。
有點難過。卻也沒有必要去想起曾經與誰相識。
『啊啊,你來啦,終端修好了喔。』
『多謝……麻煩你了。』
『沒什麼啦,不過這個摔得真嚴重呢,又是打架么?』
『啊……嗯,算是吧。』
『真是的,小心點啊。對了,裡頭的資料幫你恢復了喔,號碼也沒丟呢,高興吧。』
『喔、謝謝!』
『不過你這孩子真是念舊,看不出來啊……那麼早的簡訊還留著呢?』
『…………』
『啊、我可沒偷看內容喔……』
//.END.
從上司們的心情指數來看,今天應該只是個一如往常般毫無新意的好日子,除了有強制全體出席的跨部門酒會之外,還附帶了腰酸背痛椎盤突出的久站綜合癥;只是當S4的一般隊員們看著伏見從蜿蜒下旋的雕花樓梯上走下來、步伐隨意卻正巧踩中大廳裡單曲循環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的舞曲調子,衣擺一下一下拂過鋪著玫瑰色絨毯的臺階、幾乎要觸到之前又即刻飛躍起來,毫不留戀的樣子,朝著下風處的人們不大高興地瞥了一眼,半及膝長靴上的金屬綴飾在璀璨到有點瞎眼的吊燈照射下閃出冷藏庫工作溫度以下的冰寒光芒,好像光用語言還不足以表達全部的不滿那樣,讓他們紛紛地背脊拉直、嘴角緊繃。
(——伏見君,這種場合還請麻煩你笑一下。)
(——員工守則裡有販賣笑容這一條嗎?)
然後他們照常地接過他解下來的佩劍、照常地奉上用來裝裝樣子的盛著碳酸軟飲的酒杯。
不想融入群體的人,總是有著諸多藉口,而他們No.3的上司冷淡得連理由都懶得找:不想去。幫我調個班。然後副長拎著刀來抓人。這種時候就要溜到車庫裡抽根煙解悶。眾人很自覺地沒有把煙盒往他面前遞。啊,伏見先生還未成年嘛。咬著煙說話的時候煙灰像樹枝上的雪花零零落落地向下掉。你們是打從心底認為黑道出身的孩子會遵紀守法到那種程度嗎——然後他們看著伏見從懷裡掏出pocky的盒子……紛紛陷入了自帶省略號的緘默。吶,給你們講講我的風流史吧,仔細聽著啊。說起來世上能用拿煙的手勢夾著長條餅乾(雙重巧克力口味)還能這麼瀟灑自然的人也不多見哪——屬下們豎起耳朵湊近了些。…………
話說啊還沒和美咲分手的時候,也曾經膩歪過那麼一陣子。那時候他還只是傳統意義上的可愛,沒有後來那麼一摸就跳腳的暴躁屬性。要是能存檔的話,你們一定得倒回去看看當時他是怎麼攻略的我。誒我說真的啊,我可不會對一般人敞開心扉的,除非是那——麼可愛的才行。喂抽煙的給我轉過去點,都飄到這邊來了。好了繼續。什麽快点切入主題?……好吧,難道你們上學的時候沒有幹過一兩件出格的事?不是抽煙打架,真沒追求,當然得是面紅心跳的那種。雖然我現在是不怎麼會心跳了,能讓我心跳失速呼吸困難的事情大多已經往事如煙了,就比如那天在上鎖的保健室裡的美咲的處……誒我不是要說這個,剛才誰插嘴的!……總之那之後我們一度非常快活,雖然差不多的事情別人也都在做,但是總覺得和他一起幹的話就完全不一樣。我也搞不清是誰依賴誰更多一點了,這真難說。看他現在對女人沒辦法的樣子你完全想像不到那時候他對我那麼黏糊……什麽意思,當然是真的了,你那是什麽不相信的眼神啊?我可是連放課後的教室都能好好地利用起來的男人,還不帶事後打掃的。嗯別在意細節。你問那之後?那真是說起來就生氣……簡直是莫名其妙的,誒、你能想像嗎,只不過是被看了一眼就像被勾走了魂似的,要是能reload我絕對不選在那天翹課……早知道會遇到那個男人,哪怕那天早點拖他去賓館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了你說是不是?我是說真的,如果我和他之中任何一方是女人的話現在我下了班保准得去幼稚園接小孩……道明寺你再笑小心排你假日連續加班。……喂誰的終端在響快接。……啊是我的。是副長……等等都別出聲。……是,我是伏見。明白了。什麽?現在嗎……啊不,怎麼會有問題,嗯?他們……都在啊。好,知道了,馬上抓……不是,帶回去。那就這樣。…………幹什麼,你們瞪我也沒用,快回去上班了。喂誰把煙灰彈我鞋上了。對了,你們知不知道爲什麽他們都那麼愛周防尊?…………很好,我也不知道。哈啊?開玩笑,我才不想去問室長呢。……
出於某些冠冕堂皇的原因,一直也沒有人知道,他平生抽的第一隻菸,是從那個男孩的嘴裡接過來,嘴唇接觸的部份沾著一點點對方的唾液和舌溫。他們接吻過無數次,有時會咬到舌頭有時會磕到門牙還有的時候混合著食物飲料的味道,唯獨這一次是苦的。他想這種味道果然不適合他們,只是青春騷動的好奇心,那強烈的、渴望探索大人世界的瘋狂念頭,驅使著他們。後來美咲有沒有偷偷地抽菸他不太清楚,但那帶著黏稠溫度的微苦滋味,一直留存在他的舌頭上,再也沒有任何味道可以取代。
——猿比古你啊,老是和別人不一樣呢。
當然了。因為和我一起活在這無聊世界裡的你,也是獨一無二的。
『話說美咲啊,我們家的冰箱裡怎麼盡是蔬菜,我很不滿意。』
『……那是我的冰箱好嗎。你這挑食鬼快把那條蘿蔔放下。』
『你切什麽烏冬啊,晚餐不是吃烤肉嗎。』
『是誰擅自拎了松阪牛肉過來的啊害我要臨時準備起來?!再說也不可能只吃肉吧……喂!不要用那麼熱的水洗菜!會在下鍋之前就被燙熟的!你有沒有常識啊——』
『可是我的手很冷啊。』
『裡外穿了三層的傢伙說這話要不要臉啊。』
『是真的不信你摸……』
『誰要……啊!喂!混蛋不要把手伸進……嘶——!好冰!快拿出去啦白癡!喂不要用剛剝過大蒜的手摸我兒子!!』
『哈嗯……站起來了站起來了,小美咲真老實❤』
『哧……信不信我掰斷你的小猿比古——』
就在他們恬不知恥地纏鬥著的同時,蟬聯公信榜57週的曲子正在電視裡擠壓部份聽眾脆弱的淚腺:
「そして仆ら今ここで 生まれ変わるよ
谁も触われない 二人だけの国
终わらない歌ばらまいて
大きな力で 空に浮かべたら
ルララ 宇宙の风に乗る」*
——對啊,我們又不是沒有一起飛過。
假設你在死前會遇到超過100個男人,我總歸不會是最糟的那一個吧——他有些僥倖地想著。但是當看見美咲在吠舞羅的大人們注意不到的角度對他惡狠狠地吐舌頭,他又覺得當那第一也無妨。畢竟對方是這樣毫無城府地可愛並且笨著,正是沒法去責怪他任何事情的那種人。假如真的有什麽缺點,他大概也可以全部都原諒。
就讓你的心成為我的監牢吧。
在這朵顏色詭譎、季節也不對的花完全綻放之前,掐斷它的莖桿,拔掉它的枝葉,永遠地鎖進你的牢籠裡吧。
根據有時管用有時不靠譜的上司的說法,渴望在精神上被佔據、妄想被愛所束縛的人,總是有著許多莫名愚蠢的憂愁。
他不置可否,也放棄了思索。如果美咲死了的話,自己是沒辦法一個人毀滅世界的。深深明白這一點以後,他釋然地裝上了佩刀。
“去哪裡呢?”
離下班還有7小時零55分。秋山恭敬地躬身問道。
“小混混的老巢。”
“大致目的是?”
已經習慣不去究根問底的下屬形式主義地往出勤申請表裡敲進字符。
“拯救失足青年。”
年輕的上司神情輕浮,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呐啊,它就要盛開了。
沒有血也看不到眼淚,只要一點點純淨的火焰,就能灼開它的花瓣。
只要你的一個眼神。
//.END. 它就永遠是你的。
illusion by 灯野
At
the
Corner
——啊啊,其實並沒打算正面遇上的。
把在店堂裡玩滑板而蹭坏了地板的八田ちゃん駡了一頓之後,過了沒多久又有點後悔。第二天早上、其實已經快要接近中午的時候,他提著在附近的便利店裡熱好的早餐走上樓去——就在伏見正從樓梯轉角的另一邊走下來的時候。
神情好像胃炎發作卻把麻藥當成止痛劑來用過以後效果拔群舒爽無比一般的伏見,急匆匆要趕去上班的樣子,只是制服還掛在手上,衣領倒一如既往地大敞著,襯衫只扣到倒數第二顆,標配的背心則是不知道去了哪裡。
於是他們相對沉默了有那麼五秒鐘:草薙出雲考慮的是該如何以最不突兀的方式打破尷尬的空氣,伏見猿比古則是在四下搜尋時空機或是記憶消除棒之類的科技產品。
八田ちゃん租住的公寓就在上面一層而已。
對此刻的出雲來說,卻忽然遙在天邊。
最後他的解決方案是從購物袋裡摸出一罐果汁,伸出手要遞過去的樣子:吶、早餐還沒吃吧?
換來對方一副快被蠢哭了的表情。
※※※※※※※※※※
——大概就是、被護主的小狗給瞪著的感覺。
剛好是在多走一步便交錯、少走一步卻也未必看見的角度,眉目跋扈的孩子,朝著宗像這邊狠狠地望過來。
處理公務的地點,和HOMRA的地界有一點巧妙的交集,倒也不會直接冒犯到的樣子,就在這樣的距離,雖然是習慣了各種各樣的敵意,卻有種想要笑著回應過去的感覺。
——你就是、這樣、敬愛著、他的、是嗎?
不明緣由地,回視的目光似乎讓對方愣住了。其實他自認為還算親切。然後周防從酒吧門裡走出來,咬著煙,神情慵懶,沒穿外套,皮帶扣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幾乎都能看到衣服下擺和褲腰之間那一截免費贈覽的皮膚了。這應該不是錯覺。
見到宗像的時候那人似乎愣了有那麼一秒鐘,然後伸手從後面捂住八田的眼睛,將被生人嚇到的小獸攬回家裡。
在完全沒入陰影之前,周防似乎對他的方向牽了一下嘴角。只是似乎。
“淡島君,周防尊剛才是不是對我拋了個媚眼?”
“恕我直言,您該換眼鏡了。”
//.沒了☆
早上排隊買咖啡的時候,前面穿制服的女孩子有著惹人喜愛的蓬鬆頭髮,髪尾剛好拂過肩頭的長度;接近於橘紅的橙棕色,最近好像又流行起來,俏皮又溫暖的樣子。很白的皮膚,脖子後面用花體紋著:Love You Only。他覺得有點好笑又想不出具體緣由,神遊的時候對方忽然轉過身來問有沒有零錢;他愣了一下,一手摸出硬幣傾身放在前面櫃檯上,動作不大只是胸口輕輕觸到那細軟的髮梢。女孩子睜大眼睛,錢包啪一聲跌下去,零錢散了一地。
看起來是同伴的少女們捂著嘴,發出輕細的尖叫聲。
用委婉一點的話來講,當然是還沒飢渴到要打上班途中遇見的高中生的主意的地步。報了假的終端號碼後回到車裡,不耐煩地按掉鈴聲大作的通訊設備,一手接過駕座上的秋山遞過來的備用制服。
“伏見先生,不要緊嗎?”
“什麽?”
“宿醉……”
“好好開車。”
“是。”
早會也還是那樣。上司越來越疲懶並且完全沒有要反省的意思,手背交疊托著下巴用眼神示意他代理總結發言。嘖。站得太猛有點頭暈眼花,久違的低血壓趁虛而入,旁邊的部下伸手來扶卻撞翻了部門標配的茶杯,黏土燒製的白瓷在沒有緩衝的地面上粉身碎骨。啊、實在抱歉、我馬上收拾。對方俯身去撿那碎片。他看著地上的殘骸,其實不太懂得自己爲什麽還會留著那樣的東西。要說他是念舊的人,對也不對。明明應該在搬進宿舍的之前就處理掉的東西。並不真的專屬於誰。要說有什麽特別,也只是被那個人用過一次罷了——在他們還那麼親密無隙、心無芥蒂的時候。休息日整理舊東西的間隙他用指尖摩挲著那有些許缺口的杯沿愣神,然後真切的疼痛襲來:血沿著杯壁流下去,仿佛在提醒著他即使得到了力量,皮囊之下包裹的依然是會孤單的血和肉。
後來去拿櫃子上頭的東西,失手一碰,也還是摔碎了。
沒有時間悠閒用餐。只是現在不吃的話,晚飯也不知是何時。路途顛簸中沙拉醬沾到了嘴邊,部下體貼地遞上紙巾,然後有些想笑不敢笑地看著他一點一點把夾在兩片麵包中央的生菜抽出來,卷進包裝紙裡丟入公務車自帶的處理箱。不行喲,不吃的話。雖然是知道的。明明很清楚「不可以」卻不願意去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你不也一樣嗎。有什麽關係,不喝牛奶也可以活下去啦……但是不攝入蔬菜的話,真的會死哦。說得也是。當他輕輕地咬下去,纖維破碎後溢出的滋味就在齒間滿溢開來。吻我吧。只有這樣才能略微緩解那種可怕的、植物專有的清新的苦澀。爲了讓味蕾不至於因為一點點健康的折磨而死掉,也爲了讓我能和壞脾氣的小矮子一起活下去,拜託你,吻我吧。
下午出勤處理一樁異能者參與的謀殺案。兇殘程度是需要和公關媒體打馬虎眼的級別。如果不是恨得徹骨,大致是做不到這樣的地步。他站在受害者被扯出來的內臟和體液繪成的地圖的空白處,皺著眉頭,抬手用記錄版往後面已經彎下腰捂著嘴快要失態的道明寺腦袋上敲過去。
“別這麼沒出息。去拿物證袋。”
“——對、對不起!我馬上去……唔呃!”
刑事課向他們移交案件的時候語氣很是不安。沒有銳器造成的外傷,也沒有鈍物擊打的痕跡,四肢被超越常人的力量給生生折斷後又把骨頭捏個粉碎,仿佛被魔物擁抱過一般筋骨寸斷。沒有強行入室的痕跡。熟人作案。沒有翻箱倒櫃的跡象。沒有明顯的財物損失。唯一不見的是受害者胸腔裡的東西。
——情殺。
——嗯,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當然也可能只是個愛好掏心的殺人狂罷了。奇怪的是,現場除了血、腸液、屍肉腐敗的味道之外,還殘留著一種奇特而甜蜜的氣息。
廚房灶具上的熱度竟還沒有完全散去。就好像剛剛還有人在這裡烹煮美餐一樣。
餐桌上的盤子裡盛著深褐色的液體,看起來有著黏稠的美味;中間浮著小塊固體,看不出確切的材質。案臺上擺放著半成品的球體,黃油和酒,以及尚未來得及裹上去的可可粉。
“……伏見先生……!請、看看這邊……”
當部下掀起爐灶上的融鍋,內容物令他真正地開始有了作嘔的感覺。
融化的巧克力漿裡,還浸泡著半顆沉默的心臟。
不出所料地深夜才放工。明明沒有沾到什麽,還是有種浸染了血腥腐臭的感覺。在車裡換掉了制服,拉開車門前把終端機扔到後座。
“今天也還是外宿嗎?”
“嗯。”
“明白了,等下為您記錄。”
商業中心異乎尋常地熱鬧。紅燈區甚然。只是路過而已。妝容濃豔的女孩子挽上他的手臂。
——晚上好~一個人嗎?
——你怎麼知道。
——因為啊、如果不是一個人的話,不會在這種日子獨自來這閑晃的嘛。
——這種日子?
他抬頭,步行街中央的人造景觀頂端,拼成“Happy Valentine's Day”字樣的彩燈,像不合時宜聚在一起的星星,閃閃發光。
——我在等人而已。
——還沒來嗎?
——嗯,也許不會來……
——那就來店裡坐坐嘛!長得帥可以打折喲!
——……不用了。
——誒~爲什麽啦。
——我昨天的酒還沒醒。
一個人的話,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一個人的話,不用做什麽也可以過得很好。
商業中心的區域廣播裡,正播放著經久不衰的情歌,太過風行的旋律,讓人想要沒聽過、想要不會唱都不行:
「不斷輪回變換的季節 悄悄地從手中滑落
止步回望 你似乎有些許傷感 凝望著我
不管何時 總是心懷一樣值得驕傲的東西
一直以來總是堅信 人生都要伴隨邂逅與分離
曾經走過的路 經曆的事 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
We've been gaining one good thing through losing another.
I'm so proud to be with you, my love...」
『……美咲?你起來了啊。』
『唔、是你這懶鬼醒得太遲了吧。』
『有什麽關係,反正都翹課……你在洗什麽?』
『……看就知道了吧。』
『我說了不用洗的吧……床單這種東西,扔掉就好了啊。』
『白癡!這是你、你、你和我、一起弄髒的……』
『…………』
//.end. Mr.SWEETHEART / 甜心先生
祝大家都能等到自己真愛的那個人ヾ(@゜▽゜@)ノ
——又到這個麻煩的季節了。
屋子裡太悶,外頭又香得要命。本該在工作中的伏見溜到通向後院的廊道,倚在柱子旁看著院裡那片叫他心煩的盎然春景,難受得幾乎想要就這樣蜷起身子睡過去。
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才覺得上司對自己的評價,中肯到了狠毒的地步:
『伏見君——雖然外表是人類的樣子,骨子裡頭依然是野貓。』
——嘖。
他倦倦地撇過頭,腦海裡飄過那天在城裡巡邏時看到的八田的模樣。
心頭又響起竹屐敲打在石板地面上的、那一聲又一聲。爲了避開市井之中那些過於濃烈污濁的「人」的氣味,以施了咒法的披風遮掩著頭頂那對犬耳——作為神祇融入人世生活卻未能完全褪去獸形的最後標誌,滿以為能混入人潮掩人耳目,卻一下落進了伏見眼裡。
噠、噠、噠。
小小的犬神像人類一般,踩著不大合腳的竹屐行走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道。
噠、噠、噠。
他們的故鄉沒有這樣光滑堅硬的石板路。神祇們赤足而行,不穿人類穿的麻煩鞋子。
噠、噠、噠。
他的眼神緊緊捉著那個身影。
——美咲他,好像又長大了一點。
他剛離開吠舞羅的時候,以人的標準來說,八田看起來還要更幼小一些。那時還剛學會如何保持完整的人類姿態的八田,雖然被大靈能者之一的周防賦予了足以和正式的陰陽師正面抗衡的力量,卻對基本的變化法術一竅不通——那樣愚鈍、不伶俐的傢伙,而今卻已能不費什麽力氣地融進人群裡,熟練避開守城的陰陽師布下的結界。
他們好久沒見了。“明明是被尊哥撿到的卻當了幕府的狗”,八田一直對他很生氣——一想到他說要背離收留他們的吠舞羅、投身與之對立的幕府陰陽師時,八田那憤怒受傷的面容,伏見覺得喉頭發澀,不自覺地扯了扯身上厚重法袍的衣領。
——燥熱難耐。
對、又到了、交配的季節。
野貓的精氣在他血管裡灼燒。
原本就是誕於天地靈氣之間、接受人類供奉而生存長大的神祇們,從沒有這種世世代代要靠情願和不情願的結合來繁衍的苦惱吧,包括美咲那個笨蛋——
既不想要有自己血脈的子嗣、也沒法想像犬神那樣無慾無求的生活的伏見,總是在這樣的時候想念起八田那童稚無邪的樣子。
那無暇的童貞、因為逐漸疏落的村莊而愈發地與世隔絕、差點因為漸絕的供奉而失去形體的小小神祇。
『野貓就不行嗎?』
那時,他看著在神社舊損的廊上蜷成那麼小的一團、沒精打采仿佛馬上就要枯萎在他面前的八田,心裡裝滿自己也不瞭解的痛楚和苦悶,幾近哀求地問道。
——我就不行嗎?
奄奄一息。他伸出舌頭舔舐著八田無神耷拉下來的耳朵。
——就不能、接受我的供奉嗎?
血腥和腐敗的味道從前院飄過來。
野貓從山間狩獵而來的食物,犬神一口也未動過。
『所謂的神祇,原本就是因人的祈求和寄望而生、爲庇佑人的生命而存活的,自然沒有接受野物供奉的理由了。』
『……嘖,就非得是人才行?』
『呵……伏見君,莫非是在嫉妒嗎?這一點倒是很像人類。』
——誰會羡慕啊。脆弱的、一摧即毀的肉身,要把精神依託在什麼東西上才能活下去的生物,即使偶然獲得了淩駕於神的力量,也終究只是人罷了。
終究只是、會對著那樣連自己的命途都無法掌控的神祇許下願望的軟弱生物罷了。
『希望小八田能夠再長大一些。』
奇妙的是,在吠舞羅的神官們許下這樣的願望之後,八田就真的、慢慢褪去了那小犬的模樣,在超脫了他所見過的所有自然力量的包裹之中、逐漸長開了身體,甚至連眼眸之中也燃起了赤炎,完全地顯露出一個神祇的模樣了。
那是他所做不到的事情。
酒局的途中,聽說有隻小狗跑到了娼館的後院裡來。
他不動聲色地起身離席。
“老遠就聞到美咲的味道了,果然是你啊。”
邊後退邊做出防備姿態的小獸,在看清來人之後,猶豫了一下,還是化成了人的模樣。
伏見看著直立在他頭頂上、平平多出的那一對覆蓋著與頭髮一般顏色的厚密毛髮的犬耳、以及身後同樣毛色的蓬鬆卷尾,有些嘲弄地笑道:
“還是這麼不精進嗎,明明是那麼簡單的術。”
“哼,像你似的披著人皮在那種地方晃蕩又有什麽了不起。”
“美咲還不是,到現在還在那些不成器的人中間閑晃,到底是個不成器的神吧。”
“你——再說吠舞羅的壞話我可不會饒你!”
月下香的味道像黏稠的潮水將他們包圍。
對此毫無感觸的八田,卻令身為慾情豐盛的野貓的伏見心中百般滋味交織起來。
“哼……怎麼,處子的美咲,又被風月場裡的女人嚇得變回原形了?”
“關、關你什麽事!倒是你身為陰陽師還來這種地方……”
“職務聚會罷了,酒局在哪裡還不是都一樣,況且這兒還有美豔娼女彈唱,總好過只有男人拼酒的聲音。”
“哼,反正就是來找……那、那種樂子的吧!”
“你們不也是?”
忽然漲紅了臉沉默的八田,有些無措地看著他,眼神遊移著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是大人的事。”
——『大人』的事,是嗎……
雖然融入了人群的生活,卻依然對縱情聲色之事感到困惑的八田,在他看來就像是未經人事的小孩子一樣。
明明已經有著和那種總是臣服於本能衝動的動物一樣的形態了,心魂依然是沒變過的純真嗎。
——嘖。沒有把人類的事全部教給他啊……
“伏見大人?您在那裡嗎?……”
突然出現的呼喚聲,讓他們都警覺起來。
不是普通人類的氣味。八田甚至防備地立起耳朵、幾乎要亮出利爪、指尖也隱隱地有火光燃起了。
“伏見大人——?”
腳步聲漸近。在看清楚之前,伏見將他一把拉進旁邊的門內,從背後緊緊鉗著手腳、令他一動也動不得了。
(噓……那邊可是高等級的陰陽師,在京城發現有犬神出沒的話可不是一兩句話能糊弄過去的,安靜點。)
這樣在他耳邊低語著的伏見,故作認真地捂住他的嘴,卻把手指探進他口中輕輕逗弄著那未藏起來的犬齒。
(好癢……可惡。)
八田忿忿地啃下去,引來對方顫抖的輕笑。
“看錯了嗎……誒,總是一聲不響就消失。”
尋人未果而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讓八田鬆了口氣。
忽然意識到彼此之間過於貼近的姿勢,令心跳聲也俯耳可聞了。他有些不自在地掙扎起來。
“……喂,放開我……你身上是什麽味道啊。”
尾巴因為緊張和莫名的羞怯而輕輕晃動起來,在伏見身上撩起火花。
“…………嘖,別亂動。”
這樣說著的伏見,將他攬緊了些,一邊含住他的耳尖,在齒間摩挲卻不真的咬下去。
“唔……!別啃我!——你用了什麽奇怪的香……頭暈眼花的。”
“呼嗯……我還以為這氣味只對同族有效呢,還是說,到底是犬神,嗅覺還是很靈敏的。”
“什、什麽啊!”
“別忘了——我可是貓啊,美咲。”
用奇異的語調貼著他敏感的耳根低聲吐露出這樣意味不明的話語,伏見像捉小獸似的捉起八田的手腕,細細撫摸著已然輪廓分明、光潔柔韌、與自己的骨骼構造別無二致的手指。
“看看,已經和人的孩子長得一樣了。”
“那是尊哥給的力量,現在保持這樣子也不費力了。”
總是很容易被調動情緒的八田,一下子忘記了要掙脫,有些驕傲地說著,雙眸亮亮的好像被點燃的星星。
只是聽到這話的伏見,明顯地不愉悅起來。
“是嗎?那裡面也一樣嗎?”
像是要確認似的摸進八田的衣襟下面,他即刻遭到了反抗。
“幹什麼!凈跟著人學會這種事了嗎……”
不滿地轉過頭的八田,卻被他的樣子鎮住了。
他所從未看過的伏見。
既不是生氣也不是不耐,仿佛強抑著什麽似的,曜石一般的眼睛此刻半闇著,看不懂情緒。
那詭秘而惑人的氣息,愈發地濃烈了,像是神妙的咒法將他完全裹了進去。
雖然靠著滴水不漏的法術,平日裡都維持著與一般人類毫無二致的形態,此時的伏見,卻讓八田憶起了他們還在那個荒蕪的神社裡朝夕廝磨時,那甜美的獸性氣息。
那令人安心的溫暖,混入了攪人心神的熾熱香氣,將他燒得思緒混亂、四肢綿軟起來。
“人類可聞不到這氣味,美咲。”
面對露出不解神情的八田,伏見有些焦躁地將他翻身過來按在地板上。
“我也不會隨隨便便找人交合。”
雖然並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過於直白的陳述還是令八田燒紅了臉。
“幹、幹嘛說這個……你怎麼了啊……唔—”
月光很燙。伏見抓著他肩和腕的手也像是剛施過火炎的法術那樣燙。還有那看起來應該是冰涼無溫的嘴唇,竟也是這樣灼熱的感觸。此刻撬開他唇齒的舌頭,不是像從前那樣互相撫慰似的舔舐毛皮,而是像在山林間追逐獵物似的毫不留情也不給任何喘息的間隙,纏捲著他的舌尖索求血肉相親。
緊緊貼上來的身軀,比初次承受那火炎之時還要灼燙,將他也染得全身溫熱、趾尖發癢,揪扯著伏見的衣袖發起顫來。
——到底怎麼了啊,猿比古……
心頭溢出這樣的疑問,沒等問出口就被摟著腰攬離地面,被分開的雙腿根部貼上對方的下腹,令他全身一震。
“哈……雖然不能讓美咲生下子嗣…………”
八田濕漉漉的眼眸像山泉裡晶亮的寶石。
他幾乎要因為猛烈的情潮和久抑的躁動而卸去全身的術式了。
※※※
“小八田,回來啦?你跑去哪裡了啊。”
“我……只是出去透氣,嗯。”
“哈?那也不用解除變化吧……在外面被看到很危險的哦。”
“對、對不起。”
“對了,剛才好像有強烈的波動,感覺是張開了什麽搜索術式……聽說今天有官府的人也在這聚會,你沒遇上吧?”
“啊、那個……我,我沒遇到……”
“那就好。……誒,你手腕上是什麽?”
“…………啊……這……”
“那不是陰陽師辦祭祀用的鈴鐺嗎?你怎麼會戴著……”
“……這、這是……貢品,大概。”
“…………啊?貢品?……有人祈願?”
“……是啊……”
“……對小八田你嗎?”
“嗯——啊!草薙哥你什麽意思啊!好過分!雖然不在神社了,我好歹也是……”
“噗……對不起、對不起,好吧,那個笨……不,你的信徒許了什麽願望?”
“…………這不能說。”
“誒呀,還學會保密了嗎~”
※※※
“伏見君,回來得可真遲啊,還以為你被什麽妖獸捉去了,還吩咐他們用術式找了一下呢。”
“……我好歹也是正職的陰陽師,還沒那麼不濟。再說京城哪來的那種東西。”
“呵,那可不一定。”
“哼……”
“打斷你了嗎?”
“什麽?”
“狩獵。”
“…………您在說什麼,我很久不吃野物了。”
“可你看起來像是沒吃飽。”
“……嘖。——啊室長我剛才看見吠舞羅的頭子攬著舞女出去了。”
“什麽在哪裡?”
//.end.
illustration by 燈野
※※※※※※※※※※※※※※※※※※※※※※※※※※※※※※※※※※※※※※※※
在HOMRA還不是那麼出名的時候,我也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幫派的小頭目,在刀風槍雨的地下社會掙扎求生,把腦袋拴在褲腰上混日子,爲了活得輕鬆一點,從來也不去考慮明天的事。
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值得誇耀,但至少對我來說,這是畢生難忘的回憶——那時候,我曾經見過八田鴉一次。
在某個叫人不那麼愉快的場合。
『就這種貨色,還敢到HOMRA的地頭鬧事。』
該說是年少輕狂還是少不更事好呢——至少在我還像他那麼年輕的時候,是斷斷不敢在數量如此眾多的對手面前這般狂妄的。
何況還都是道上的人。
我被上頭派來解決一點地盤上的糾紛。也就是在有爭議的街區出了點生意上的爭執,不知爲什麽就變成了大陣仗的群架。
——說是氣勢浩蕩,咋咋呼呼的也就是我們這邊的人而已,似乎因為對方有厲害的人物在,出於害怕和想用人多勢眾嚇退敵手的心理,喊上的人塞滿了幾十坪的地下商場。
說起來也真是沒出息。但比起面子,我更好奇的是這個當時大家連名字都念不熟的幫派,究竟有何能耐。
這個問題在三四具彪形壯漢的軀體被重重扔到我面前的時候得到了一部份解答。
本來真的是打算簡單地威懾一下就解決事情的。我看著就算是在整個組裡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打手被修理得奄奄一息、癱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氣還在的淒慘樣子,臉上有點掛不大住。
『喂,你是他們家管事的人么。』
隨著那把稚氣未脫卻言語老道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眼前的孩子讓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人們甚至自動給他讓開了一條道。
不等我開口,一個不透明的包裹被甩到我腳邊。扯開一半的拉鏈裡頭掉出幾隻沒貼標籤的針劑。
『你們的人在我們的地界賣的東西,會害我們的店子惹上麻煩。』
直截了當地說明幹架的原委,是老派卻管用的做法;他語氣堂堂毫不退讓,應該受到過不錯的黑幫教育,懂得如何最有效地解決此類爭端。
我看著平時也算氣焰囂張、此時卻被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孩子踩著腦袋瑟瑟發抖的手下,心裡有點發毛。
『……這裡還不算是你們的地盤。』
想好的威懾全被他那凜然的眼神堵了回去。憋了半天,我勉強吐出這麼一句毫無氣勢的話。
——太丟臉了。旁邊的小弟們也紛紛搖頭。
聽聞此語的八田輕笑一聲。
蔑然、藐視、或是連認真動手都不屑。
然後,我發誓我沒看清楚他做了什麽。直到今日我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我在緊張之下產生的幻覺。如果是那樣的話也太真實、太恐怖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剛才跟著我進來的一幫人,僅剩下我還站著。他們全都被眼睛所無法捕捉的動作給狠狠擊倒在地,還未反應過來便失去了行動能力。
事後才知道他們的肋骨全都在那一刻被折斷了三根以上。
我看著眼前被倏地點燃的、裝著我原本打算假如談不妥大不了送給對方當做道歉費的「貨品」的包裹,深深覺得下一個被燒成灰的,說不定就是自己。
說實在的,自從幹這一行以來,我還沒這麼害怕過。
『現在是了。』
『什……什麽?』
『我說啊——現在已經是了,HOMRA的地盤。』
『……』
『所以,快滾吧。』
出乎意料的,後來這件事情不了了之。就算頭頭再怎麼窩火,也最終沒能怎麼樣。因為所有見過八田的人,全都不敢再踏上那一帶一步,慢慢地也就沒人再提尋仇這回事。
『那小子和我們不一樣。』
『他、他是異能者嘛……』
『蠢貨!不是因為這個。』
同樣是賭命,我們只是一群爲了錢、爲了往上爬、爲了出人頭而不擇手段的傢伙罷了。
正是因為如此,我們再怎麼金銀滿缽、或是慘死街頭,都只是渣滓罷了。就算運氣好些,有天能隨意差遣排隊排到隔壁鎮的手下、坐著暴發戶式的豪車滿大街轉悠、摟著漂亮的女人或是男人招搖過市,充其量也不過是混得好些的渣滓罷了,剝開來也還是一團污爛的雜碎。
我不清楚他們涉獵多少。是不是像我們一樣,幹黑道上會幹的所有事情。開賭洗錢,養妓招嫖,甚至爲了下一頓去殺人放火、炸路拆橋、和警察硬碰硬……
可這些都不是關鍵。
爲什麽只有八田是那樣閃閃發光。
那時的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他和我們不一樣。
直到數年之後,我摸爬滾打著,加上些手段,湊上些機緣巧合,終於爬上了老大的位置,再也不是那個在子彈亂飛的火并現場心裡哭著想念家鄉老媽的毛頭小子了。
這時候的HOMRA,也已經是據說有著上千成員、卻只在地下社會讓人聞之變色、仍然有如傳說般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們的老大是怎麼想的。如果是我坐擁那種數量的異能者組成的幫派,早就忍不住在「上面」的世界鬧出點什麽事情了都說不定。
而我時不時會想起八田這個人。
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外號。因為道上的人也都那麼叫他。在這些年我經歷了不少事情,人生像過山車似的上下翻滾、叫人對好對壞都猝不及防;奇怪的是,不論在高漲或低落時,我都曾經想起過他。
明明只有一面之緣,明明不是沒見過更多超脫常識理解範圍的異能人士,卻只有八田那一身紅蓮業火,讓我的心底也仿佛被點燃了似的。
他究竟是爲了什麽而戰鬥的呢。
終於,我有幸再見到他。虧得我們的生意再次蔓延到了他們的地界,雖然還沒到發生爭執的地步,但種種談判協商還是免不了的。他們的老大從不出面,倒是身為三把手的八田經常在外頭跑動;希望這種程度的事端,是足夠讓我見到八田的分量。
“頭兒,HOMRA的人來了。”
手下拉開車門向我通報著。
“是他嗎?”
“您料得沒錯,正是八田。……就他一個人。”
“請他——進來談吧。”
至於他願不願意,我心裡也沒底。談判時候進入很有可能潛藏著未知危險的封閉場所原本就是大忌,而他又是獨自前來……
“老大,他同意了。……不要緊吧。”
明明是我們這邊人多勢眾,手下卻反倒擔心起我來了。料想是八田那份超常的自信和膽識,把他們都嚇到了吧。
如果我身邊也有這樣的人……我不止一次地設想過,卻也只能想想罷了。
——八田是什麼樣的人,和HOMRA打過交道、甚至吃過苦頭的人都很清楚。
很快,他靈巧利落地鑽進車子,坐在我旁邊,就好像這是他自家的地盤那樣毫無畏懼。
見過了那麼多大風大浪,我的心竟也微微地加速了跳動。
他幾乎一點都沒變。
說有成長,也只是氣質上越發老練了些,甚至身形也還是那樣不合黑道氣場的細瘦,依然是光憑外表根本察覺不了他真實力量的稚氣模樣。
不知道他是過著怎麼樣的人生。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歷經風雨,抑或是更加波瀾壯闊、盪氣迴腸。
“歡迎你,八田。”
“喲,就是你嗎,要在我們的地盤做「生意」的人。”
“正是為這事找你來的。”
“那事沒得商量。”
“你還沒聽我們開的條件……”
“誰說是來和你們談條件的了?”
依然是那種毫不害怕、也絲毫不顧自己面對多麼危險的處境而完全不打算讓步的樣子。這正是我記憶中的八田。
就好像世界流轉了千百遍,只有他依然在高高的天空裡俯瞰著我們一樣。
而從來沒有打算降落地面,與我們為伍。
“你不回去和你們老大商量一下?合作的話,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我會給你個好分成。”
“哈!尊哥沒工夫管你們這點屁事。”
他嗤笑一聲,歪著頭不耐煩地抓了抓後頸。前座的手下有些緊張地半回過身來悄悄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叫你的人收拾東西滾回去,別弄髒我們的地方。”
“…………”
看起來是毫無餘地了。
如果是換了別的幫派,慣常的做法無非是把被派來的人折騰個半死再扔回去,算是談判不成的回禮;但是對象是八田的話——倒應該是我們這邊感到自危才對。
我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被他打得七零八落的那幾個倒楣蛋。
“八田,你爲什麽會待在HOMRA呢?”
“哈啊—?”
面對我不怕死的貿然提問,他非常——可以說是極度不滿和不屑地挑起了眉。
我從來沒見過他們的首領本人。外界關於他的傳聞很多,但沒有一項是確切的。人們對HOMRA的印象大多還是來源於像八田這樣豪氣卻古怪的孩子們。很年輕,卻有分寸,道義分明,作風上有種古派的豪情,很大意義上來說倒是讓人生畏的存在。
我無從衡量他和他的夥伴之間的關係。那桿天平從來就不存在於我的世界裡。
“——你問我爲什麽?”
又一次。那種灼熱。仿佛要把骨髓都煮沸那樣的熾烈。
明明沒有真的碰觸到,卻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點燃一般,馬上就要被燃燒殆盡的巨大魄力。
高檔車座椅在我腦袋旁邊整個裂開。如果不是由嚴密的防火材料填充的話,恐怕整輛車都要陷入火海了吧。
車外的手下因為裡頭巨大的聲響而紛紛掏出了槍,嚷嚷著卻沒有一個敢真的打開車門衝進來。
坐在前面的、近距離目睹後座情況的兩個傢伙已經嚇癱了。
我第一次真正被那種超自然的、不屬於普通人類的力量給逼上生死一線。
在這樣的衝擊之下,我能做的卻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八田那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神情的年輕面容。
我看不到其他東西。他的存在實在太過光華熾熱了。哪怕是馬上就要把我燒成灰燼,也是一樣地讓我移不開目光。
“這不是——你有資格知道的事。”
最後,他收回火焰,警告似的瞪了我一眼,而後就一腳踹開車門走了出去。
——混黑道的人,狠戾並不是最重要的,貪欲也只是成功的助燃劑,弄得不好還會壞事,但最不能有的,其實是不甘。
他轉身離開的一瞬,我意識到從那時起便殘存在我心中的東西,那點燃我的心卻也不斷拷問著我的生存之道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八田!”
在本來已經鬆了口氣的手下們驚詫不解的目光中,我叫住他。
停下腳步的八田不耐煩地轉過頭來斜睨著我,這個無論過去多久,在他的視野中依然不值一提的角色。
“…………你還記得我嗎?”
但我還是問出口了。抱著那萬分之一的希望都不可能有的、自我毀滅的心情。
“——難道我見過你嗎?”
留下一個不帶任何友好意味的、嘲諷的微笑,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原來如此。在那個久遠回憶中的地下商場,第一次面對那種毫無瑕疵的熱度,第一次感覺到什麽是槍炮子彈都阻擋不了也無可比擬的、真正的絕對力量而腿腳發軟的自己,一直都在這裡。
我一直以來都不能理解、無論如何也無法超越的東西,也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這就是我的故事了。曾與HOMRA的八田鴉有過珍貴的交集,卻終究只是我的故事。
我做了很多年的老大,卻依然和他不是一路人。
唯一所知的是,他從不爲了自己而揮拳罷了。
//.end.
雖然早就知道,一旦放到這邊的話,要把這孩子再帶回去的難度就不是把嚎哭的小鬼塞進牙醫診室的程度可以比擬——宗像看著跪坐在床上、心無旁騖地握著正睡得極不安穩的八田的手而露出有些過於成熟的憂愁神色的伏見,心中難得地湧起想要歎氣的感覺。
“剛才校醫老師說沒有大礙,只是吹了風有點受涼,只要靜靜休息的話明天就會退燒。”
“喔……那就好。”
“那麼,”
終於把從剛才進門時起就一直掛在手臂上的風衣外套擱置在一旁的椅背上、向床邊走近了些的宗像,以一種彬彬有禮卻毫不打算諒解的語氣說道:
“——你有開始反省了嗎?周防。”
正親身嘗試著杯子裡的水溫的尊終於抬起頭來。
“……關於什麽?”
“養育方法之類的。”
“……”
忽然沒了語言的尊微微皺起眉,把視線移回正在半夢半醒之中發出斷斷續續的細小呻吟的八田童稚的面容上。
“比如說,以身作則,注意一下季節性——小孩子學得很快,但他們的身體可比你脆弱得多。”
這樣說著的宗像,意味明顯地用目光掃過尊此時依然光裸著的腳和已近深冬卻仍然只穿著一件短袖T恤的上身。
“又比如說,潔身自好,避免給小孩子留下不正確的作風觀念……”
一手撐著床沿俯下身來、進一步靠近到幾乎要與對方產生直接碰觸的宗像,眼神變得意味深長、頗有興味起來:
“——帶女人回家了嗎?昨晚。”
尊挑著眉直直地回望過去。
“……草薙酒吧裡的女客人香水味很濃,昨晚正好坐在鄰座——這理由可以嗎?”
“唔嗯…………你覺得呢,伏見君?”
質問者如此將問題轉拋出去目光卻絲毫沒有從尊的臉上移開。突然被扯進只屬於大人間的話題之中的伏見的反應卻是即刻俯下身去、在八田的臉頰和脖子旁邊細細嗅了一陣:
“……嘖,真的很濃。”
大人們反倒沉默了。
“那是成人用藥,儘量別給小孩吃。”
一手輕放在八田汗濕的額頭上、另一手摸著一臉不愉快的伏見的腦門,仔細比對著同為小孩子之間的體溫差,宗像開口阻止了尊正打算喂藥的動作。
“……已經掰了一半,也不可以嗎。”
“關鍵不是劑量。”
宗像收回手,看著正拼命把被他撩起來的額前劉海捋回原狀的伏見:
“我去買兒童專用的。伏見君也一起去嗎?”
話音剛落,立即後退、轉身、緊抓住八田濕熱小手的伏見,露出了那種好像馬上會分隔天涯的抗拒表情,覺得十分有趣的宗像忍著笑靠近了些,壓低聲音繼續說服道:
“——是爲了能讓八田君早點康復喲。”
被晾在後面、拿著杯子和半顆退燒藥、不知該作何表情的尊,看著伏見猶豫了大約5秒之後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八田,從對小孩來說還有些太高的床鋪上慢慢地爬下去,並且一如往常地拒絕了宗像想要幫忙的手。
“這幾天過得好嗎?”
“……就那樣而已。”
“吃飯呢?還是那樣都叫外賣嗎?”
“那個人開始自己做了。”
“哦呀……真沒想到。好吃嗎?”
“……勉強能入口吧。”
“呵……話說,你不問問我過得如何嗎?”
“……喔,好久不見您過得好嗎。”
“毫無誠意呢伏見君,就不能像八田君那樣黏人可愛些嗎。”
“切,他那是有對象限定的…………我說您這是在羡慕嗎?”
“哪會。只是建議罷了。”
無視旁人詫異的目光、與伏見一來一去進行著毫無年差感的對話,宗像一邊從藥局貨架上花花綠綠的一堆包裝裡仔細挑選著兒童適用的藥品,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伏見那已經耐不住性子卻又沒打定主意直接開口催促他結帳離開、因而有些糾結急躁的表情。
他想起大約數小時之前、因為校方的家長聯絡簿數據出錯,沒有去專門記過周防的號碼的伏見,萬分無奈之中只能撥通了他的電話時,用百般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的聲音向他求助;當他從原本不能脫身的場合趕到學校,看到伏見趴在床沿、不顧保健老師的勸說、堅守著臉頰不正常地紅潤著的、昏睡中的八田時,著實愣了一下。
——真是稀奇呢,自家那個任何大人以為的有趣事物都打動不了半分、總是一臉「我沒興趣」的模樣的孩子,竟然也會有這樣心急火燎、惶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雖然、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想起要依賴家長這一點,還是讓人有點傷心。
宗像在送他到門口時停下腳步。
“我就不進去了,得趕上兩小時後的航班。”
“不是剛回來嗎?”
“嗯,是啊……本來打算接你一起走的,不過在八田君康復之前,有張機票看來是要作廢了。”
“…………”
“伏見君,”
提著裝滿應對兒童各色病癥的藥品的袋子走進去的伏見被宗像叫住。
“——又幹嘛。”
“小心不要感冒,嗯?”
“……我又不是笨蛋。”
“抱歉,這段時間沒空照顧你,只能把你先託付給周防了。”
“想過來找他的話麻煩想個好點的藉口。”
“……伏見君你什麼時候成了這樣一個不可愛的孩子。”
“覺得我可愛過的您該換眼鏡了。”
“我先走了,伏見君。”
“哦。”
“別給他添太多麻煩。”
“……嘖,真覺得麻煩的話就自己去道謝啊……”
“呵,說這話的伏見君真像個大人呢。”
“你的飛機要飛掉了哦……”
.end.//
「所謂的爸爸呢——並不是說做得面面俱到就一定能被喜歡的。」——by (總被嫌棄的)宗像爸比
被窩裡發出的悉索聲把他吵醒。
尊費力地撩開一半眼皮,看著昨晚睡覺前還平坦著的床鋪,一團……不,兩團突起物,正有一下沒一下地蠕動著。
又爬上來了嗎……他沒辦法地歎了口氣,掀開被子:
“……八田,你差不多該一個人睡了吧……還有伏見,你也不要老是跟著他跑過來。”
被突然的涼意和窗簾的間隙漏進來的明媚光線給弄醒的小東西,神情迷茫地抬起臉來望著他;後面露出睡得亂糟糟的黑色腦袋的另一隻,則像是不抓著安心毛毯就睡不著的linus一樣緊緊抱著橘色毛髮那隻的腰,因為不滿於被打擾的溫暖睡眠而發出了含糊不清但還是極具大人氣味的“嘖”的一聲。
尊也懶得去指正。抓過床頭櫃上八田的兒童表瞄了一眼,他皺了皺眉。
“你們兩個,快起來自己穿衣服,校車馬上來了。……八田把口水擦一擦,伏見你再咋舌我明天就把你打包塞上飛機寄到宗像那裡去,聽懂沒。”
直到被抱上梳洗臺放好才完全醒過來的八田,揉著眼睛慢三拍地嘟囔著“早上好、尊桑……”而一旁已經刷完牙的伏見熟稔地把抹了果味牙膏的牙刷塞進他嘴裡;尊有點頭疼地把他從第二顆開始就扣錯扣子的衣服解開來重新穿好,一邊叫伏見去找找此時肯定被遺落在抽屜角落的另一對顏色不同的襪子。
一時估錯量的牛奶在微波爐裡頭爭吵著溢出了杯沿。尊挑著眉胡亂地用桌巾擦了擦一片糊白的杯壁,推到迷糊蛋和挑食鬼面前;而好不容易爬上椅子剛剛坐定的八田,幾乎是在看到牛奶的一瞬間就扁著臉發出極度抗拒的嗚咽聲;比尊還要先一步歎氣的伏見果斷地抓過一旁的盒裝果汁推到他面前(還體貼地插妥了飲管),有效地避免了接下來一系列可能的晨間餐桌悲劇。八田手裡抱著小容量的可愛包裝,抬起臉用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哀求的眼神向尊發出問詢信號,尊看了已經果斷地開始解決自己那一杯的伏見一眼,沒可奈何地收回成命:
“好吧,今天也饒過你。……不過等下吐司要吃完。”
即刻發出歡快應允聲的八田,一邊啜著滋味討喜的酸甜飲品,一邊用看勇者般的眼神看著旁邊淡然吞下「可怕的乳白色液體」的伏見。
還只是初冬而已,早晨的太陽光已經像是放了一夜的涼水那樣散出了些許刮骨的寒意。是時候給他們換上冬季制服了吧。習慣性地赤腳踩在廚房地板上的尊動作麻木地攪拌著碗裡的雞蛋,有些走神地想著。
平底鍋發出尖銳的噼啪聲。
“喂,鍋子熱了。”
伏見有些看不下去地提醒他。才想起原本要做什麽的尊拿過剛才被八田給狠狠嫌棄了的牛奶倒進蛋液裡,隨便地攪了幾下就趕忙一併放進了鍋子裡。
“你應該先浸吐司。”
“啊?……有什麽區別,反正都是要攪在一起吃掉。”
“可是這樣塗層會不均勻啊。”
“……喔,是嗎。”
“而且剛剛也沒有用黃油涂鍋……”
尊終於回過頭看著他。一臉懶得重做的表情。
“……給我閉上嘴,等著吃就行了。”
正確的烹飪要訣被駁回的伏見,倒也沒有特別憤然的樣子,而是把注意力轉回到正專心致志地把果汁盒吸得吱吱響的八田身上。
鍋子發出了動聽的滋滋聲。誘人的香氣很快地隨著鍋底的溫度融入廚房的空氣中。
尊翻動手腕把吐司在空中換了個面,另一隻手努力去夠一邊調料櫃裡的楓糖。
“——就這樣吃吧,今天沒時間等兩面都煎黃了。”
把熱騰騰的早餐端上桌面的尊捉過八田的手腕又看了眼時間,有些抱歉地說著。
“……要有禮貌、不要頂嘴、記得洗手,也別再讓我接到老師說你們和同學打架的電話。……嗯,還有什麽……”
不太努力地回憶著草薙的簡訊裡的好孩子手冊摘要,尊自己都沒什麼幹勁地告誡著站在校車門前的伏見和八田——毋寧說只是在例行公事地背書而已。
“是!尊桑說的我一定會……”
“走了,美咲。”
“啊—!不要拉我啦猴子!”
正信誓旦旦地對尊表明會當個乖孩子的八田(但每天的最後都會忘光光)被伏見揪著衣角帶上了車。
車門一關,載著搗蛋精們絕塵而去。現在開始直到下午,都是老師們輪流頭疼的時間了。
尊倚在門口看著校車消失在逐漸繁忙起來的路口轉角。
——天越來越冷,起床也更困難了。還是把鬧鐘調早一點吧。他想著。
忍了一早上,尊這才點起一隻菸。
//.end?
前情提要:在追查十束之死的過程中與第四警察廳發生衝突的赤組組長·周防,對廳長宗像留下一句疑似遺言的話後便消失在有第三方的黑道插手的爆炸之中;接連遭受了失去重要幹部和首領的雙重打擊的赤組,面對一直以來都企圖瓦解赤組的警察本部和覬覦著江戶第一的位置的其他幫派,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危機之中;就在此時,於數年前叛離赤組而加入警察四廳的原赤組成員·伏見猿比古,卻意外地出現在了代理組長出雲面前,並要求帶走備受器重的組長備選·八田美咲……
“你搞清楚,八田一早已是赤組的人,”
語氣愈發冷硬起來的出雲,在銅爐邊沿磕了磕煙管,白色煙灰飄入爐中尚有火光的餘燼之中,如同雪花落上結冰的湖面。
“他和你不一樣,可不能來去自如。”
出雲看著身著一直被赤組全員所深深厭惡的、筆挺的警察廳制服,此刻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面前的伏見,比起還在赤組時,雖然還是一樣地淡漠寡言,卻真真切切地、已經大不相同——他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況且他也不會跟你走。”
這句話令伏見比剛才愈發深重地皺起了眉。
“尊哥……周防尊,他已經不在了。”
“就算尊死了他也還是尊的人。”
“……!”
“而且,你是最沒立場說這話的人。”
伏見抬頭對上出雲瞬間變得寒冷徹骨的眼神。
“當初是看在八田的面上,才大大地便宜了你——真按道上的規矩,不卸掉你一手一腳,要出赤組的門你想也不要想。”
一瞬間,伏見瞪大眼睛,萬般思緒如鯁在喉,以理智強壓著才沒有噴薄而出。
自己離開的那日,揪著自己的衣領、氣惱得幾乎要哭出來的八田的面容,再一次將他的心深深擊中,落入暗沉沉的湖底。
美咲……他的美咲。率直、無謀又衝動、怎麼看都擔當不起下一任家主重擔的笨小子——而且還是在這種四面受敵的危情關頭,被選為首領的人,簡直有如活祭一般。
想到這裡,他眼裡不羈的氣焰又再度沉了下去。
“本部已經開始越過四廳插手赤組的事情了……現在這種情況,你們不過是需要個人為你們出頭送死。”
“會這麼想的你,確實不適合留在赤組。”
“…………”
儘管爲了命途艱險的美咲感到憤懣不安,自覺沒有什麽底氣的伏見移開眼神,盯住面前漸燃漸弱的爐火,在柴火輕微的噼啪作響中虛弱地說著:
“草薙哥,我從沒求過你,唯獨這次……”
語氣忽然變得前所未有地真切的伏見,解下剛才進門時都沒遵守進內室不可攜器的規矩而硬是帶進來的佩刀,鄭重地放在一旁。
他對著昔日收留自己與美咲的赤組二當家,誠懇地低下頭:
“請讓我帶走美咲吧——我會保他一生衣食無憂,也不再被白黑兩道糾纏。”
氣氛凝滯的室內再度陷入了沉寂。
默默望著第一次對自己示弱、甚至帶著些哀求的伏見,又想起八田在尊的靈位前用赤組家寶的長刀劃開掌心落誓的決然模樣,就連見慣了恩怨情仇糾葛不休的草薙出雲,心中也不免一陣沉沉鈍痛。
剛來組裡時候的伏見那青稚卻又帶著在市井之中打滾求生而有些早熟和桀驁的模樣,好似就在昨天,又恍若已然隔世,再也無法和眼前這個俊逸冷然的年輕人重合起來了。
——假如當初撿回他們兩人是件折損的事,又有誰該被懲罰呢。
反正,不應當是八田,也更不該是這個爲了心中唯一的那人而放下自尊放下立場,犯險跑來這有千萬個理由將他就地斬殺的赤組大宅的人。
假若十束和尊還在的話,又會怎麼辦呢。
出雲幾不可聞地歎息著。
嘴裡的煙今日不知為何,苦得很。
“——你走吧。”
維持著正坐姿勢的伏見放在大腿上的手,在出雲那聽不出什麽語氣的話尾處握緊了。指尖緊緊扣入掌心,仿佛要把皮膚都劃開、嵌入血肉一般。
心中僅餘的一點火光,倏地熄滅了。
許久,他默默地從懷裡摸出一把護身短刀,輕放在面前的地板上。
“煩請替我給他,權作防身罷。”
出雲低頭看著那把明顯已用了些年月、看得出是主人隨身愛物的精巧兵器,剛想開口,被伏見先一步說道:
“別說是我給的……不然他不會要。”
廊外的雪,不知何時又飄了起來。
“慢著。”
在赤組的人虎視眈眈、可以說是充滿仇意的包圍下,從正廳走出來的伏見,被出雲從後面叫住:
“……從側門出去,別叫八田仔撞見你。”
聽得出出雲難得地猶豫了一下。他沒作什麽表情地輕輕點頭而後轉身便走,不多說一句話,也不再回頭。
十束死的這年冬天,尤其地長也尤其地冷。
臨出門時伏見舉頭一看,院角那棵在他與八田新入赤組時、曾盛若紅霞的梅樹,不知為何,沒有再開一朵花。
//完
“到了。”
他們停泊的地方,是完全沒有聽過名字,連人造痕跡都很少的偏遠海濱。
人住的房屋都是罕有的風景。
在這樣的地方,竟然還會有營業中的民宿。也算是奇景了。
經營者是對客人不過問任何事情的老者。只是在交接鑰匙的時候感歎似的說了一句,年輕的愛侶竟然會來這麼冷清的地方啊。
八田倏地漲紅了臉,拼命想解釋些什麽,卻發現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說。
伏見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轉而換上了一副毫無玩笑成份的語氣對老闆說道:
“因為家裡人不同意,所以是私奔來的。”
(呀啊啊啊啊————)
八田心裡響起了無比慘烈的尖叫聲。而老闆竟然非常理解似的點點頭,用看著勇者般的目光贊許地望著他們:“要加油哦。”
是要加什麽油啦————
對看起來很寬心地走遠的老闆的背影絕望地伸出手的八田,卻發不出任何能反駁的聲音。
“你竟然會想要看海。”
“因為沒怎麼認真看過啊。”
“我還以為美咲貧瘠的小腦袋裡沒有那種審美細胞呢。”
“你找茬嗎……話說你跟過來幹嘛,不是說要去修車嗎。”
“這種地方找得到零件就怪了。先拜託老闆去附近鎮上的修車廠找一找,沒有的話就只能把車丟掉了。”
“…………那我們怎麼走啊。”
“無所謂啊。”
從後面走到他身旁坐下的伏見,望著眼前逐漸被夕陽的暖紅所覆蓋的海面,淡然說道。
八田轉過頭疑惑地望著他。
“對我來說,走不走,其實都無所謂。”
“你在說什麽啊……”
“就算要一直留在這裡也沒關係啊。”
“——什麽話!那HOMRA怎麼辦……”
“我有說過我是爲了HOMRA嗎?”
“你不是說草薙哥……”
“哈啊…………是呢,是有這麼一種說辭。”
“…………”
“還有很多其他的說法,你要聽的話,應有盡有啊。”
“…………猴子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感覺到伏見話語中那不同尋常的意味,八田忍耐著跳起來揍他的衝動。
“我的願望很早以前就說過了,只是美咲你從來不聽我說話而已。”
“只是你從來都不願意看著我而已。”
“就算是到了現在,你的眼裡也並沒有我。”
“就算失去了一切,美咲也不願意看著我啊。”
“所以對我來說,在哪裡又有什麼區別呢?”
越發猛烈的海潮擊打著海岸。幾乎觸到他們的腳尖。
八田一動不動地瞪著他。
“美咲你沒有過這種心情吧。所以你是無法理解我的。”
從海灘上掬起一把沙子,又在八田眼前慢慢鬆開手指,伏見任由它們從指間流走,乘著風去往不知名的方向。
“我啊,有著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手的東西,即使他就像這樣無情……你明白嗎?美咲。”
“你這個笨蛋!”
八田終於還是揮拳過去了。反應速度與他不相上下、甚至在以往的戰鬥中都表現得略勝一籌的伏見,卻絲毫沒有躲避的動作。
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就像看著一整個光華耀眼的世界。
拳頭並沒有落到他臉上。
取而代之地,八田第一次擁抱了他。
“……回去吧,猿比古……我們回去吧。”
“……不行的,他們會把美咲關起來,然後……”
“沒關係,我沒有那麼笨。……再說還有HOMRA。”
“…………HOMRA已經,不在了——美咲,已經沒有了啊……!”
“誰說的。…………我不是還在這裡嗎。……猿比古也,還在這啊……”
被染成紅色的潮汐擊打著海岸。
八田睜開眼睛。夕陽落幕的時刻一點一滴融入他眼裡。
不禁想到在面對命運之火的炙熱時,那個人是否也如同現在的自己一般,想要大聲呼喊誰的名字卻像被人生的苦酒毒啞了嗓子,想要緊緊抓住些什麽手臂卻沉重得好像被灌滿了愁苦的眼淚。
怎麼會這樣沉重又孤寂,連呼吸都像是有萬根針尖壓迫著喉嚨,原來那個人的世界,是這樣的景色嗎。
八田有些難過地想著。然後他抬起手,摸到伏見濕漉漉的臉頰。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傢伙這麼會哭啊……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想陪著他一起哭個痛快。
看起來總是對什麽也無所謂、什麽也沒興趣的伏見,竟然爲了自己而哭泣。
——就算是爲了這顆眼淚,也不想再令他孤身一人啊。
“猿比古。”
“…………”
“回去吧。一切都會找回來的。我們……一起。”
從他和伏見微冷僵硬的手相握的地方,輕輕燃起的微弱火花,慢慢變成了耀眼灼熱的、具現化的火焰。
仿佛能燒盡一切那般熾烈,又好像能撫慰所有孤寂的靈魂那樣溫暖。
“…………美咲的火焰,好美麗。”
伏見著迷地望著他們緊緊交握的手。
一瞬之間,他們所分享過的那些——煦暖的朝陽也好、無隙的柔情也好,甚至針鋒相對過的冰寒的劍刃、無情的話語,全都融在這團熠熠生輝的火光之中,再也無法傷害彼此了。
被比起那光耀的夕陽還要動人的光輝映照著的面容,仿佛從他們相識之日起就從未改變過。
仿佛那些痛徹心扉、彼此折磨過的任性和隔閡,也從未存在過一樣。
“猿比古,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隨著那火焰的躍動,只屬於赤之氏族的印記,再一次地出現在了伏見左邊鎖骨之下、心臟上方、那個曾被無數次的自欺和自虐給殘損得傷痕累累的位置。
——屬於赤之王的證明。
現在,是他只屬於新的赤之王、八田美咲的證明。
他的王。
世上唯一僅有的KING。
不會再被任何人奪走的刻印。
“我不會死的,也不會任由他們囚禁我。所以,一起回去吧…………猿比古。”
被那堅定無畏、卻又溫柔包容著自己眼神給完全徹底地佔據了心臟,伏見緊緊抱住了他。
那青灰色的沉厚的天幕、吞噬著生者們的太陽,如同過往無數個平淡無奇的夜晚那樣將他們籠罩。
美麗的世界正在他們眼前熊熊燃燒。
//.END.
『總之……先想辦法聯絡草薙哥吧。』
『會被他罵死的。』
『……那也沒法子。不過你不要緊吧。公務人員還上了通緝名單什麽的。』
『哈……運氣好點最多就是被被處分嘍。寫報告關禁閉什麽的。』
『要是不好呢?』
『那就軍法處置。』
『…………你還是跟我回家吧。』
『那我今晚可以睡在美咲旁邊么?』
『——不要一臉已經打定主意的表情還來假裝詢問啦……』
外面大概是下雨了。從門口衝到他面前的、衣服還濕淋淋的伏見,站在他面前焦躁地喘著氣。
“……這是,怎麼回事啊…………猿比古。”
剛剛採購回來的食物和日常用具,委屈地散落一地。
伏見咬著嘴唇移開了目光。
只是增加了他的疑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草薙哥要我們暫時離開東京,在別的地方重新集結HOMRA的嗎?那個人說……赤之王,是什麽意思?”
“不要聽他的,美咲……”
“到底是什麽意思!!到底——到底誰是赤之王啊!!你究竟爲什麽……忽然來幫我們了,你不是頭也不回地加入了藍衣服那幫傢伙的嗎,現在又爲什麽要……”
因為突如其來的信息衝擊,已經完全陷入混亂的八田,深深地覺得以為伏見已經回心轉意而輕易相信了他的自己,是無比的愚蠢。
但比這更讓他痛苦的是,自己在沒搞清楚真相的情況下,就離開了自己所應該堅守著的HOMRA,像個逃兵一樣丟盔棄甲地來到了自己都不認識的地方。
身邊卻只有這個或許滿口謊言的人。
“…………冷靜點聽我說,美咲。”
伏見的表情看起來還在掙扎著些什麽,甚至是不情願地,仿佛一說出口就是末日一般。
“尊哥死了。石板選中了你。”
“那天,所有人都看到,那把曾將你的王逼上絕路的劍,也懸掛在你的頭頂上。”
“……它選擇你做新的赤之王。”
“但是你沒有尊哥那麼強,一時承受不了赤之王的力量衝擊……”
“……我眼看著他們要把你帶走。我知道那些人的打算,所以我更不能允許。”
“我不會讓你像那個人一樣死掉。”
“……我不管誰需要什麽王。對我來說美咲就只是美咲而已。”
“就只是這樣而已。”
時間安靜地行進著。隨著伏見的話語逐漸被喚起的東西,如同終於在晨曦之中顯露形體的浪潮,一波一波激蕩著他的腦海。
就好像經歷了冰封的寒冬之後,逐漸融化開來的海面一般。
啊……對啊,那個時候…………那不是夢。
那深不見底的虛曠空間、由空無一物的黑暗之中衍射出來的灼熱的光源,全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東西。
把那些遠古的記憶、威嚴的壓力和那些無形卻繁複的嚴密法則,全都灌輸進自己身體裡的東西,都不是夢境。
連同那時,凝聚在雙手上的熱力和痛楚,都是真的啊。
被奪走意識的那段短暫的時間裡,反倒像是在做夢。草薙哥、鐮本、還有其他人焦急的呼喊聲越來越模糊,爆炸的轟鳴和劍刃互相撞擊發出的刺耳聲響,他所熟悉的火焰的灼熱、他曾經喜歡過的戰鬥的酣暢,全都遠去了。
唯獨緊緊擁著自己的那雙手,那份溫暖和觸感,依然是真切的。
就像現在一樣。
“…………可你爲什麽瞞著我。”
“我實話實說的話你會老實跟我走嗎?”
“不會。”
伏見看著他的眼神,忽然有些受傷般的苦楚。
“所以說……”
“——我要回去。”
空氣凝滯在了八田的話尾。
對面牆壁上原本就不太亮的燈泡最後掙扎了一下,一陣子的忽閃忽爍之後,終於完全地黯淡了下去。
“你根本不明白!!”
忽然暴躁起來的伏見,將他一把按在並不怎麼厚實的床褥上,空氣中可見的塵埃如同雲霧揚起。
“美咲你——到現在還在說這些蠢話!”
因為昏暗的光線和一時間的頭暈目眩,八田看不清楚伏見的表情,但是那冷酷中摻雜著些許不穩定情緒的聲音卻讓他心中一顫。
“我說過了,不會讓美咲回去的。美咲還不知道達摩克利斯之劍的真正殘忍之處,不然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呐,美咲…………一旦回去的話,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
“不僅僅是S4,連其他更不通情理的傢伙們也在行動了。尊先生…………不,不止是他,上一代、上上代、還有更之前的赤之王的結局,逼得他們不得不緊盯著新任的王,現在把你控制在絕對嚴密的環境之下、盡可能延長那柄劍墜落的時間,哪怕要用上各種不能公開的壓制手段……藥物也好洗腦也好,甚至在必要的時候以你的性命為代價來保護其他人,對他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HOMRA已經和解散沒有兩樣了,美咲。不要再逃避這個事實了,已經沒有其他人……能保護你,也沒有人需要你去保護了。都忘了吧,美咲。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就只有我和你……只有我們。”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會離開你。我不要什麽赤之王,我就只要美咲本身。”
“呐……美咲,你看看我啊。”
這樣自顧自地說著的伏見,輕柔撫摸著他的臉頰。
卻只讓他覺得費解和恐怖。
他最重要的那個『家』已經不在了的事實,還有突然壓上來的那些聽都聽不太懂的命運之辭,如同無情無理的狂風暴雨敲擊著他的心。
事到如今,到底應該相信些什麽呢。
“放開、我……不……唔、不要……——猴子你瘋了!!”
“——哈!沒錯,我是瘋了。”
仿佛失去了所有耐心而俯身壓下、強行拉開他的衣服、粗魯地撫摸著他的身體各處、甚至用膝蓋粗暴地磨蹭著他隱秘的部位的伏見,面對著拼盡全力卻因為身體的狀況而沒法像從前那樣強勢地抵抗自己的八田,忽然低聲地笑了起來,讓八田沒來由地覺得膽戰心驚。
那說不清是歡欣到了扭曲、苦楚到了迷茫還是太過迷戀而失去了自我的怪異神情,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會將他殺死一般。
的確,從「那時候」起,伏見已經改變了很多,也作出過許多令人費解的過激行動,但是像這樣近乎神智失常的狀態,好像已經被逼上絕路一樣的狂亂無助,卻令八田覺得格外地心痛不已。
既害怕,又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感覺到一點點的心安。
“我不會…………把美咲交給任何人,沒法保護美咲的HOMRA也好,只會把美咲關起來的S4也好,其他什麽狗屁倒灶的部門也好,就算是那塊該死的石板,我也絕對…………不會讓美咲去送死。”
“美咲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什麽都可以做,只要美咲能活下去。”
“只要把一切都交給我就可以了。誰也不會發現我們的。”
“就算是世界盡頭我也帶你去。”
“……不要走……不要當王,美咲……不要死,不要丟下我…………”
“算我求你,美咲……我只求你這一次……不要回去,跟我走吧……美咲……”
仿佛無意識地呢喃著邏輯混亂的言語、連前因後果都顛倒錯亂,到最後只是單純地呼喊著他的名字的伏見,慢慢地鬆開了對他的鉗制,轉而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他,哽咽著含糊不清的語句。
那份孤獨不安的心境,像夜涼的潮水一般,也浸染到了八田的腦海裡。
冰寒的雨點擊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音。浴室裡連綿的漏水聲。還有伏見那仿佛就要失去一切一般絕望地呼喚著他的聲音。
太多他所不明白、也曾經抗拒去思考的事情,忽然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眼前,逼迫他去懂得,到底要怎麼樣去平衡人生裡那些繁複錯雜的愛恨之源。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不再誤解彼此。
“……別哭了,猿比古哭得好難聽……”
“…………我沒有。”
“明明哭了。”
“……美咲,來做吧。”
“…………白癡,又生不出小孩。”
“我又不是想要那種東西。”
“……可是這樣好奇怪。”
“沒關係,來做吧。我在哪邊都沒有關係,我只想要愛美咲。”
“…………別說那麼噁心的話啦……”
最後,他還是允許伏見進入了自己的身體。雖然沒有異性的經驗,但兩個男人之間發生這樣親密而熱烈的事情,對他來說還是很奇怪的。伏見需要的到底是什麽,自己又究竟是不是原諒了這個人所做過的一切,在悶熱苦澀的情潮和叫人羞怯的疼痛裡,全都變得飄然模糊、看不真切了。
「愛」。
當這個詞從伏見的嘴唇之間洩露出來的時候,八田有了一陣的恍惚。
由於過度強大的衝擊和鎮靜劑後勁的侵蝕,他對於石板給予知識和力量那個瞬間的情景和感受,已經記得不是特別明晰了。
唯獨在那陣仿佛要將他身心都吞噬的巨大光華過後,不懼灼燙和衝力而將他緊緊抱住的那個身影,不就和此時此刻將自己錮在懷中的這個人一樣溫暖嗎。
就連在意亂情迷之中如瀕死一般叫著自己的名字的聲音,也和那個時候別無二致。
啊啊…………怎麼會忘記呢。
他在幾近窒息的高潮之中閉上了眼睛。
雨音仍在。
日落會是什麽顏色。
在玻璃叢林裡看過千萬次的景致,沒有了樓宇的遮掩,看起來格外地孤單落寞。
不顧伏見的阻攔,八田自己拆掉了手上的繃帶。因為失去意識前一時的暴走而留在尚未適應專屬於赤之王的那種暴烈的「力量」的身體上的灼傷,像是在直白強硬地告訴他,自己的世界已經不再是以往的模樣。
看起來平靜了許多的伏見,好像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語言,除開問詢他要不要停下來進食或休憩之外,再也不說一句話。
甚至不再從後視鏡裡多看自己一眼。
八田有點懷念那些久遠的、即使無話可說、也對彼此瞭若指掌的日子。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讓語言變成了傷害對方的刀刃呢。
“您好像很喜歡她呢。”
“什麽?”
“就是——橋本MISAKI啊。”
正是日光渾噩、煦暖困乏的休息日,坐在一大堆顧客交還以後還未來得及整理、層層疊疊地堆到有半人那麼高的DVD堆裡的錄影出租店老闆忽然抬起頭來,藏在渾濁老花鏡後面的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雖然還只是早晨剛過、接近中午、晚起的戀人們應該還黏糊糊地膩在床上商議著午餐該叫哪一家外送的時間,卻已經叫行人們湧起了睡意;這家小鋪子被夾在商店街最不起眼的角落,相比較四周那些在光亮的玻璃門上貼著最新潮電視劇海報的時髦店面,這個被陳舊的碟片架給佔據了大半的走道、牆壁上還一直貼著風格過於古舊且艷俗到有點好笑的中古電視劇招貼畫的小出租屋,難免地有些突兀;如果不是對中古電視劇有著特別的興趣的熟客,是不太會有人踏進來的。
伏見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
倒並不是對老闆忽然的搭話有不滿什麽的,只是對那話語中的含義,產生了些許的動搖。
真要說起來,他其實不曾喜歡過什麽東西。
“爲什麽這麼說?”
“因為您啊、每次來借的都是她主演的電視劇啊。”
“……是嗎。”
“呵呵、不用害羞,我以前也很迷戀她呢。”
聽到“迷戀”這個充斥了些許甜美幻想的詞彙,伏見有些不自然地別過了頭。
“真難得,您不像是會喜歡看電視劇的人……啊、這麼說您可別生氣。”
“的確不像。”
“特別是這種古早的劇目,現在真的很少有人會借來看了呢……啊、她拍這部的時候,您不知才多大呢……時光不饒人呀。”
一邊這樣說著的老闆,拿起一旁伏見剛剛退租回來的碟片,感慨似的笑著。
伏見的目光落在那張包裝都已經有些褪色、看不真切封面上演員那青春逼人的面容的DVD上。
自虐之詩
The Loving Parody
榎本猶豫了半天,在旁邊道明寺鼓勵般的眼神下,輕輕敲了敲上司的桌子。
把臉埋在自己交疊起來的臂枕上頭的伏見,從鼻腔發出不滿而含糊的一聲,並未起身。
求救似的四下環望著的榎本,並未得到同僚們(有些已經開始偷笑)更多有效的支援,正為難的時候,淡島嚴厲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伏見,上班時間睡什麽大頭覺!”
在上司面前埋著腦袋發出了更加不滿的聲音的伏見,倒是終於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
神情像是連續加班了一個禮拜那麼困倦。
“看起來很辛苦呢……難道伏見先生又熬夜了?”
“…………嘖。”
“唔、那個、這是上次您要的……”
“……喔,謝了。”
最近的S4,流傳起了『缺乏愛好的伏見先生不知為何看起了中古電視劇而且迷上了某個女優』的新聞。
雖然也不是什麽怪異的趣味,但是平常就一副毫無熱衷模樣的伏見先生,向他們問起連續劇的事時,下屬們還是忍不住偷偷地互相掐了一把手臂,確認並不是在集體發夢。
『啊、這是東視正在播的……很好看喔。』
從終端中調出收視榜單的榎本有些興奮地推薦著。
『我覺得一般嘛……劇情有點模仿《巫女的條件》啊,只不過換成男老師和女學生私奔。』
『你是說橋本主演的那部吧,在當時來說真的很大膽呢,好像還被倫理學會投訴了。』
『似乎橋本就是從那一部開始走紅的吧?那之後就走進了黃金時代呢。』
『伏見先生看過嗎?』
『嗯?』
在眾人熱烈的議論中仿佛心不在焉地沉默著的伏見,被忽然牽進了話題。
『啊哈哈……不過是很古早的劇了,伏見先生大概沒興趣吧……』
『看過。』
『——誒?!不會吧?』
『很奇怪嗎。』
『不、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有點意外……』
『吶吶、那這部《水晶假面》呢?,也是同時期的劇喔……雖然橋本只是女二號不過憑藉這個拿下了當年的最佳女配呢。』
『這個沒。……你有收嗎?』
『那個太古了我沒有,但我知道商店街那個店裡有出租……』
對於平常連同僚之間的閒談都不怎麼參與的伏見,忽然成為了電視劇小組研討會的一部份,雖然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話,也沒有發表過多的感言,毋寧說只是在提到感興趣的話題時略有反應,卻還是令年輕的隊員們感到十分新奇。
最後,循著下屬給的店址,伏見站在整整一櫃子的中古DVD面前,有一點頭暈目眩。
——橋本MISAKI。
果然只是藝名吧。他看著包裝盒上的演職員表,想著。
只是在某個平凡無奇的晚上,偶然地忘記了換台。TV東的懷舊特輯裡出現的女優介紹。難得的休假卻照例沒事可做,倚在好不容易暖起來的沙發上不想再動,於是將就著看了下去;那個年代的電視劇,不太精湛的化妝技術將女演員年輕的面龐襯托得莫名嬌豔,蹙著眉欲言又止的神情,等待著被愛、被傷害的模樣,雖說劇情有些讓人反酸,倒也有著當下浮華的劇目們所缺乏的純愛風味。
他看著劇末cast表上女主演的名字恍神。
“哦呀,那部我倒是有錄影呢。”
“………………咦——?!室、室長?!”
看起來應該是偶然於午休時在自家部門走廊上閒逛、偶然路過下屬們的辦公室、並且偶然聽聞大家都由於種種巧合而錯過了當紅劇目的大結局的宗像室長,帶著看不出什麽破綻的笑意忽然插入了對話。
“失、失禮了、室長!”
“呀,沒關係啊,別這麼緊張。”
面對紛紛露出了30%疑惑和70%驚悚表情的部下們,上司本人倒是毫無芥蒂地緩和著氣氛。
“年輕人看看電視劇,也是很正常的消遣。”
“啊、是……”
“很在意結局的話,不如今晚一起來我這邊看吧。”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不知為何忽然亂作一團的S4中堅力量們,在上司面前發出了無法辨別是歡欣雀躍抑或大難臨頭的詭異呼聲。
“伏見君也一起吧?”
“……哈?啊……不、我的話就……”
注意到了這邊廂的不祥氣氛而在距離還有十來米的地方便停下腳步打算繞路的伏見,卻在抬腿的一刹那被轉過身的上司穩穩逮進了議題。
“那個,我……不是很有興趣。”
“哦?伏見君沒看過《不能結婚的女人》嗎?”
從宗像嘴裡蹦出這個標題的時候,旁邊的隊員們似乎全體顫抖了一下。
連伏見都因為這種巨大的違和感而有些尷尬地眼神遊移著。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在工作場合和上司討論電視劇……。)
“我……對這一類時髦的題目不太……”
“哦?也是呢,聽說伏見君比較喜歡的都是些懷舊的劇目,真有點意外呢。”
(等等、我們可什麽都沒說啊——下屬們在宗像背後對用眼刀狠狠刮過來的伏見拼命擺著手以示無辜。)
“而且據說伏見君有很中意的女演員?”
“……都是傳言罷了,室長不用在意。”
“橋本MISAKI的話,我推薦《沉睡的海洋》哦。”
“…………(根本沒在聽吧這人……)”
即使是在更加年輕和無聊的時候,伏見也沒有追過電視劇這種按著早就制定好的路線、一邊討好著觀眾的口味一邊自以為巧妙地撥動著輿論神經的娛樂品。
太過刻意和戲劇化的東西,要麼是滿足浮世之中那些可望不可得的甜美幻想,要麼就是用勉為其難的噱頭將幸福的幻想打破給人們看。
從租碟店走出來,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邊沿等待信號燈變綠。
然後,在這個漫不經心的時刻,對面閃過了那個身影。
他不可能認錯。
早就過了最佳成長期而缺乏變得高大的希望,卻因為那份青春熱烈的迷人氣味而總在這樣那樣的時刻牢牢攫住各種目光的人。
就像電視劇裡所有命運般不經意的重逢、錯肩和一方回頭便圓滿的情節一樣,他的心比主題曲還要先一步地、狂烈地跳動起來。
就好像伸出手就能摸到的美麗的太陽一樣,明知會灼傷也還是想去碰觸那耀眼的光輪。
窩在沙發裡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被男女主角咫尺之遙的錯身揪住了心臟,不由自主緊緊捏著遙控器時的那分心痛,也比不上此刻的萬分之一。
“美……”
因為那份灼熱的心境而忽然變得乾澀沙啞的聲音剛喚出半個名字,信號燈不解風情地跳紅,滿街繁忙的車輛呼嘯而過,擋住了他目之所及的所有念想。
“然後呢,好不容易消除了和男主角之間的誤會的女主角,高興地從街道那邊向著戀人跑過來的時候,一輛貨車衝了過來——”
“哇…………好老套的狗血結局……話說我還沒看呢你不要劇透給我啦。”
“哈哈抱歉……”
本想詢問一下新近加入(其實是硬被拉進來)追劇小組(自稱)的伏見對前一晚剛剛放送完結的是否劇目有興趣的下屬們,卻發現對方已經趴在桌上昏睡多時。
——大概又是看了通宵吧。
他們有些佩服地猜測道。
『伏見君覺得如何?』
『什麽?』
『我推薦的那部的結局。』
『……您是憑什麽認定我一定會看啊。』
『哦呀,你不是很喜歡那位女優嗎?』
『……嘖,都說了沒有喜歡吧。』
『伏見君是更喜歡臉還是氣質呢?』
『…………(能好好聽人說話嗎……)』
『還是說伏見君是身段派?』
『…………名字。』
『——名字?』
『……我喜歡,她的名字。』
『——哦呀,真是好少見的理由呢。』
『也許吧。』
說起結局也還是不懂。
比起對那種苦情賺淚的悲傷結尾感到無甚觸動,更多的是對一片癡情卻始終意味不明的男主角的做法感到莫名困惑。
喜歡的東西,難道不是應該不惜一切地去掠奪、甚至破壞來得更爽快更實際嗎。
默默地守護了對方十幾年、最後卻只是默默地在心上人看不到的地方無聲地死去,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
太不切實際了。
最重要的,世上怎麼可能有——那樣毫無嫉妒之心的人。
雖然劇本飽受詬病,幸而這部劇裡的橋本MISAKI,如同來自世外般清澈漂亮。
是對女性的容貌從來也沒什麼著意的伏見,也會從純粹的審美角度所看得到的美麗。
退租的時候老闆告訴他,原來那是她的退役之作。
“……幾年之後她就改了名字,投身地下影片界呢。”
“…………”
習慣隱藏情緒的伏見明顯地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唉呀,小哥你可不必覺得幻滅,不景氣的時候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嘛……還有很多死忠的影迷到現在還樂於收集她下海之後的影片呢……”
——啊啊、說得也是。
只有往別人身上寄託過夢想的人,才會感到失落與痛苦。
不能說是真的愛過,只是在自我催眠的幻覺之中,隱隱地有過一些期盼——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因為偶然瞥見的電視節目上用老土的字體打出來的、其實相當普通的假名,而近似於偏執般地將幾乎所有她出演過角色的故事找來觀覽的自己,連拥趸都算不上,又何來的失望。
『伏見先生喜歡什麼樣的劇集?』
『嗯?……也說不上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就只是看看而已?』
『不然呢?』
『啊、因為有些觀眾會挑結局看的嘛……如果是悲劇結尾就棄番之類的。』
『……是喜是悲又有什麽所謂。』
『是嗎?』
『反正都不是真的。』
——正是因為,那都只是故事啊。
正是因為他不可能像電視劇腳本寫的那樣,天真而安靜地、將自己藏在陰影裡,只是默默地愛著某個人,在漫無止境的等待中祈禱那人將目光轉向自己的那一刻——什麽成人之美,什麽只要你幸福就好,異想天開的陳詞濫調,全部都太噁心太矯情,完全不適合他。
——或許是最後一次看了吧。這部紅極一時的《戀愛囚徒》。橋本在地上電視界最為人所稱道的作品。螢幕上的劇情進展到了最如火如荼、難捨難分的時刻。彼時尚存年輕熱力、無需售賣色相也足以打動人的女主角,眼淚像快要死去的星星那樣閃閃發光。
因為那樣甜美的幻想,只存在於腳本家和觀眾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中。
而住在他心裡的那個、真正的「MISAKI」,永遠不可能像電視劇裡的角色那樣,帶給他那種理所當然的旖旎夢幻。
女演員在劇情裡得到了虛幻的幸福。而他能從那個人身上得到的,卻是真實的痛楚和窒息般的甜蜜。
大眾戀人的橋本MISAKI,在光鮮過後如同數之不盡的那些過氣女優一般,在殘酷的現實壓榨下,成了破碎夢幻的寫照。
——都會消失的。
他困倦地想著。
生不逢時的苦悶也好,生離死別的哀傷也好,哪怕是一塵不染、至死方休的純情也好,總會有放映結束的一天。
打上一個叫人戀戀不捨的【THE END】,錄進存儲媒介,包裝,售賣,積灰,在人們心裡留下一兩句純美的臺詞;或許在多年之後有幸再次於電視臺的歷數經典欄目中再度佔據人們一時的的目光,融成討論版裡懷舊人群心頭一時的熱淚。
而八田美咲不會。
從一開始就不沾染任何能寫進連續劇人物設定的特質,粗魯又遲鈍,總是吵吵鬧鬧、衝動魯莽、可以說是毫不可愛的美咲。
還有著那麼一點點無意識的無情。幾乎把他折磨得比連看了100部宇宙級爛片還要痛苦不已。
這樣的美咲,又怎麼能和逆來順受、撫慰人心的女主角相提並論。
總是用真切甜蜜的痛楚刺穿自己心臟的美咲。
那從來都不是夢幻。
終於,在伏見再也抵禦不住壓頂黑雲般的睡意而闔上眼皮的時候,曲調風格都早已掉出潮流、卻洋溢著不會過時的濃烈真情的主題曲,如同溫柔的潮水將他包裹:
「不知該從何說起
時間在悄無聲息地流逝
心中有千言萬語 卻欲言又止
你的美麗動人
讓我無法向你表白愛意
雨快停了 在這個只屬於你我的黃昏
在那天 在那時 在那地方
如果不曾與你邂逅
我們將永遠是陌路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