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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以前,曾經撫摸過一次。



也只有那麼一次而已。



那柔軟的、帶著血肉溫熱的甜蜜觸覺,伴隨著來自他那鮮活生命的微顫和脈動,久久地縈繞在我心裡。



直至今日,在我的指尖,仿佛仍殘留著那種醉人的感觸。







『美咲,讓我摸一下。』



『啥?』



『上面的耳朵。』



『——哈啊?!』




彼時、還穿著雖然已經是能定制到的最小號、還是不太合身的制服、卻被那種老氣橫秋的款式給襯得愈發幼稚的美咲,在聽清我的要求以後,著實愣了一下,而後以迅速而準確的動作緊緊捂住了頭頂上那對毛茸茸的東西,連原本垂在後面的尾巴都緊張地捲到了大腿上。




『神、神經病啊!摸這個幹什麼!』



『摸一下又不會少撮毛。』



『那也很奇怪啊!你自己不也有麼摸你自己的去!』



『那我的也給美咲摸。』



『我才不要!!』




一番協商不成、最後用喝牛奶作要挾、早早地倒幫我把蔬菜全吃掉了的美咲大呼不划算、然後磨磨蹭蹭、不情不願地把掩著耳朵的手放了下來。



與生俱來的部件,由於其生理意義上的特殊性,使得任何對它們的碰觸都變得如同帶著有色意味的幻想一般,讓人隱隱有種背德般的期待。



大人們的教誨是:絕對不可以隨便讓人碰觸耳朵跟尾巴。



身心都還是小孩子的美咲,有著叫人不能不喜歡的漂亮的大耳朵。耳根處蓬鬆的毛髮總是缺乏梳理似的隨意翹著,仿佛處在成長期的幼獸尚未完全褪去的絨毛一般——那究竟會是什麽樣的觸感。



(美咲的觸感。美咲的溫度。美咲的味道。)



——實在是很想知道。想得快要瘋掉了。





『…………那,只能摸一下下。』



『喔。』



『……只能3秒鐘。』



『……你明天開始自己喝牛奶。』



『……好、好啦!5秒!5秒可以了吧!』



『30秒。』



『太長了吧!!10秒!』



『20秒。』



『15秒——』



『成交。』





他豁出什麽似的低著頭,垂下耳朵湊過來,一邊惴惴不安地偷偷抬起眼睛看著我。





『……那、等下也會讓我摸你的吧。』



『當然……』





因為緊張和莫名的羞怯,美咲的耳朵在我面前微微顫抖著。




而我的心跳得好像快要裂開了。









※※※






“誒——還有過這種事啊,真看不出來呢,那個猿君。”



“很——莫名其妙是吧!那傢伙的腦子裡一直就裝著些奇怪的東西。”



“那,感覺如何呢?”



“哈?”



“就是——你不是說他也讓你摸了他的嗎?感覺如何?”



“…………那種事情,早就不記得了。”



“……誒呀,有點可憐呢,猿君。”



“你說啥啊十束哥!受害者明明是我吧……——啊好痛!鐮本你輕點!!”



“啊、八田哥你別亂動……不好好消毒的話……”



“死猴子下次再使詐咬我耳朵我一定把他頭上那對也給拔下來!”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確希望你幫他拔掉呢……”



“哈?那是啥意思啊草薙哥?”



“沒什麼啦哈哈……對了要不要看尊還有耳朵時候的照片?或許可以止痛喔……”



“咦咦咦還有這種的?!”



“哈哈哈,但是拍畢業照的時候就沒有了,訓導主任臉都氣綠了呢……”



“…………草薙,你還沒刪掉啊。”



“誒呀尊原來你在啊……”









※※※






“伏見。”



“…………”



“伏見!”



“…………啊?……喔,副長是你啊……”



“這麼忙的時候,怎麼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



“非常抱歉。”(棒讀)



“……剛才,幫你打電話問過了。”



“……啊?”



“和HOMRA的……監護人,咳,確認過了——「那個」和「那個」今天也都還在的。”



“…………”



“所以現在可以安心工作了嗎,伏見。”



“…………OK。”




謝謝你,副長————




已經連續加班超過72小時、卻一瞬間如同吃滿了蘑菇而POWER MAX一般精神抖擻地繼續手頭的工作的伏見猿比古、和被心情down到極點的上司的超低氣壓給弄得烏煙瘴氣的辦公室給折磨了很久的下屬們心中同時爆發出了對自家二把手的女性無限真誠的謝意。





//.end. 好了啦真的饒了我吧XDrz



燈野老爺給畫的小後續XDDD



身高悲劇的美咲和爲了讓美咲解氣而半蹲得很累的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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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loveless世界觀,是高河弓的少女漫作品《LOVELESS》設定下,近未來的世界,人類自出生起便帶有動物般的耳朵和尾巴,直到發生性行為之後才會脫落。換言之,在LOVELESS的世界中耳和尾即沒有性經驗的標誌


*漫畫中表現為形似於貓或狗的耳和尾,具體則因各人有所差異(在該世界中少男少女的耳朵和尾巴也是審美觀的一部份)。





說起來,伏見先生剛進入S4機關時,最引人注目並且迅速成為組內茶餘飯後一項談資的,倒不是他那超乎年齡的卓越才能、也並非那毫無幹勁的冷淡處世,而是堂堂正正豎在頭頂的那對「東西」。



雖說如今爲了避免周遭異樣的目光而購買人造耳朵和尾巴的年輕人四處都是,但伏見先生顯然已經過了那種需要躲避師長責駡和鄰里指點的年齡;毋寧說,在小孩子們越來越早熟的當下,像他這般年紀還毫不遮掩地帶著所謂的童貞標誌招搖過市的人,幾乎可以算是珍獸了。



就算是在我們這種古板嚴肅的政府機關也不例外。



即使周圍同僚幾乎清一色是年紀還在二十代徘徊的年輕人,也全都早已捨弃了耳朵和尾巴,令這樣的他愈發地顯眼了。



幸好,除了那對其實還是十分漂亮的耳朵(以及一直藏在制服底下、無人真正見識過的神秘的尾巴),他並未表現出一分一毫世人所稱道的幼稚可愛;相反地,比起其他人,年紀輕輕的他在氣質上反倒更加地成熟冷靜,甚至有些不苟言笑,包括上司在內,他也不曾與任何人真正交好。



更重要的是,他本人似乎對這件事絲毫不存芥蒂。各色的眼光也並沒有對他造成過任何困擾的樣子。



這令他成爲了更加特立獨行的存在。



於是大家也只是在他偶爾、當然是毫無意識地抖一抖耳朵時,懷念起自己尚存貞潔的純真時光——只是當時的我們不免各存心思、對哪天終於擺脫這兩樣東西時的情景心存一些旖旎幻想;而伏見先生那淡漠慵懶的外表,則給人一種「他其實對魚水之歡毫無興趣吧」的奇特印象。



久而久之,「天生性冷淡」的伏見先生似乎成爲了大家的共識。







“伏見君難道沒有想過成為大人嗎?”



“…………您對屬下的耳朵就這麼看不慣嗎,室長。”



“怎麼會,我個人來說還覺得這是我們S4的一道風景線呢。”



“那類似的話題多少可以停止了吧。”



“但是關心部下的感情狀況也是分內的事。”



“(哪門子的分內……)…………「我目前還沒有合適的對象」,這個回答您滿意嗎。”



“不是‘沒有’,而是‘不在’吧?”



“…………”



“室長,比起繼續為難伏見,請您快點去工作好嗎。”



“哦呀,難道淡島君不對伏見君捨弃耳朵和尾巴的特定對象感到好奇嗎。”



“沒什麼好奇的,他只要每天去HOMRA確認一下那邊那個孩子的耳朵和尾巴都還在就會相安無事了。”



“哦呀,原來如此。真是可愛呢。”



“…………”





伏見開始認真地考慮吃掉面前這盆紅豆山來自盡的可能性。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HOMRA。






“咦,小八田呢?怎麼今天沒來。”



“啊……好像是耳朵很痛所以在家裡休息。”



“頭頂那對?”



“哈哈,是啊。”



“又來了啊……都勸他不要老是戴著那種裹得太緊的帽子啦,十束之前不是給他做了那種可以把耳朵舒展出來的帽子了嗎。”



“他說『頂著那種東西出去會被其他幫派的人瞧不起所以死也不要』呢。”



“那就早點捨弃掉如何呢。”



“做得到的話就不會耳朵發炎啦……”






//. END. 覺得耳朵很丟臉而每天戴著帽子來掩蓋DT標誌的八田和對頂著耳朵這件事毫不在意但是大概每天必須去摘掉八田的帽子來確認一下和自己成對的童貞還完好無損才能捲著尾巴安然入睡的伏見君。



順便說我想像中伏見應該是優美伶俐的黑色貓款,八田則是活潑蓬鬆的橘色犬款。(快吃藥好嗎。










“——周防老師。”




禿頂如同街頭轉角鏡一般反射著耀眼太陽光的訓導主任,掏出手帕不時擦著腦門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坐在對面的人卻絲毫沒有受到他搖搖欲墜的緊張情緒的影響,甚至已經悠然點起了第二隻煙。




——學校可是禁煙場所啊。原本是應該這樣嚴厲勸阻的,卻在看到周防那完全沒有任何聽從意味的神情面前一字不漏地咽了回去。




“所以呢?”



“誒、咦?”



“大中午的把我從職員室叫過來,到底是爲了什麽事?”



“……啊……是、是這樣的……”




反正你不來也只是在辦公室裡明目張膽地睡覺而已吧——內心這樣嘀咕著的訓導主任,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把話題擺到檯面上來:




“關於周防老師您班裡的學生八田君在校外的不良場所出沒的事——”



“……不良場所?”



“…………就是——”




人到中年有些發福、但觀念上還是十分傳統的男人,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據說是——三丁目那邊叫做的‘紫色心跳’的一家club……”



“喔,那個人妖店啊。”



“咳咳!”




原本小心翼翼地繞過這項具體說明的訓導主任,被直白過頭的情況補充說明給生生嗆到。




“那、那可是未成年人禁止出入的場所……”



“喔……是嗎?”



“當然的吧!”




這可是常識啊!你真的是教師嗎——一臉難以置信表情的主任腹誹道。




“作為他的班導,您對他出現在「那種地方」的原因有所瞭解嗎?”



“啊…不就是替組裡收保護……”



“啊?”



“咳、嗯……我是說,唔,打工?”



“您那不確定的語氣是什麽啊……等等、打工?!”



“……我記得學校並沒有禁止校外打工。”



“高中男生在那種店嗎?!”



“…………咳。”(對不起了,八田。)




就在周防老師用敷衍的神情點起午飯後第三隻的當口,門被禮貌地敲響了。



主任望著素不相識、西裝革履的來人,不明所以。




“打擾了。沒有事先打個招呼就忽然來訪真是抱歉。您是貴校的訓導主任先生吧,幸會。”



“啊……幸、幸會……請問您是?”



“敝姓宗像。是爲了牽涉到貴校學生的、近日在某娛樂場所的鬥毆的事件,來做一些相關調查的,還望您配合。”



“誒、啊、是、是那件事……請放心、我們一定盡力協助…………”





只是在來人說第一句話時從背對著門的沙發上回頭瞥了一眼的周防,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仿佛事不關己一般自顧自地玩起了煙圈。




“哦呀,真是巧呢,你正好在的話,我也不用四處去找了呢……好久不見了,周防。”




從未聽說過自己學校的教師與警視廳的人員有什麽交情的主任有些詫異地望向被來者以熟人寒暄般的語氣打招呼的周防老師。




“……可真是孽緣啊,宗像。”



“深有同感。”



“如今的條子都這麼閑啊,這個鐘點跑到別人學校。”



“哪裡,都是因為某些人沒有管教好自己的學生,才不得不出動我們啊。”



“哼。”




條……條子?)擦汗的手帕在訓導主任手裡已經濕了大半,快要承接不住現場愈發不可收拾、卻找不到語言來開口緩解的緊張尷尬。




“即使當了老師也還是掩蓋不了那種氣息呢,周防。”



“……哈。承蒙誇獎。”



“既然已經為人師表就更加盡職一些如何呢?比如說,管好自己的組員——”




一直表現出不願搭理來者的模樣的周防,忽然從沙發裡抬起頭瞪了過去;收到那個目光的宗像禮司頓了頓,不置可否地輕笑一下:




“呵,現在該說是——學生,是嗎?高中生在成人場所鬧出那種騷動可是會上社會版的,還望您多加'管教',周防老師。”



“哼,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勞煩您出馬,還真是承蒙關照了啊,宗像警視長?”




原本只是因為校外鬥毆事件想要找當事學生的導師促膝交談一下、卻被意外的訪客(看起來很厲害)和讓人一頭霧水的對話(聽起來很危險)給弄得完全搞不懂狀況的訓導主任先生,明明是在自己位置絕妙、採光良好而本該讓人心情舒暢的辦公室裡,卻忽然陷入了一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苦痛境地。



不管是平常就一副完全不受教育法和教師守則管束的模樣、在上任第一天就把全校有名的吊車尾放牛班給收拾得服服帖帖、從此成為學校傳奇人物、毋寧說是地下偶像的周防老師,還是眼前這位看起來地位不凡、彬彬有禮卻讓人莫名發寒的警界高官宗像先生,都使得這個原本平平無奇的午後愈發地充滿了夜間電視劇般的奇幻感。




“希望下次來局裡喝茶的不會是你本人,周防。”



“宗像,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泡的茶很難喝。”



“哦呀?我還挺有自信的,原來不合你的口味嗎?還是說,是因為那副手銬影響了你飲茶的心情?”



“……哼。”



“呵。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儘管開口,我會酌情……”



“八田他,只是個小鬼而已。不用勞煩你了。”



“是嗎。”



“雖然腦袋笨了一點,還不至於蠢到和警察杠……”




周防話音未落,眾人即被走廊上越來越近的跑步聲給打斷了思考;隨著門外“猴子你放開、我一人做事一人……”的話語聲,是辦公室的門被粗魯撞開的聲音:




“尊哥沒事吧!我聽說那個死胖子找你麻煩——誒啊!!你這傢伙怎麼也在這啊!!?”




剛才一連串話題的中心人物八田君,終於隆重地出場了,帶著毫不理會走廊禁止喧嘩的嗓門和完全不顧禮節地指著來客的手指。



以及……身後因為阻攔失敗而看起來頭疼不已、同時對著一屋子的尊長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厭煩神情的、戴著粗框眼鏡的男生。




“…………”



“你想說他不會和警察起衝突?但我辦公桌上的報告裡可是把八田君與該片區內執行公務的警員爆發暴力衝突的經過寫得非常詳細呢。要我給你一份影印版嗎?”



“…………當我沒說。”



“尊哥!那……那是條子擅自插手我們地盤上的事……”



“——八田。”



“誒、在!”



“去職員室等我。”



“誒?可、可是——”




原本還理直氣壯、頗不甘心打算爭論的八田、在被自己的班導師瞪了一眼後,忽然像是被責駡的小狗一樣瞬間消了全部的氣焰,幾乎都能看到那不安地垂下去的耳朵和尾巴,就差發出一兩聲委屈的「嗚」了。



忽然的落差讓宗像心裡覺得有趣,卻在轉頭望見周防那說不上是無奈還是縱容、或許帶著些許誘捕般的安撫神情時幾乎全身一震。




(——誒呀,這還真是……)






“聽話點。”



“……是。”



“等下回去跟出雲道個歉。”



“…………知道了,尊…………唔、”




跟隨八田進來的男生用手肘戳了他一記。




“…………周防老師。”



“嗯。”




終於乖順了一些下來的八田,又不捨地看了導師一眼,收到一個確認般的眼神後,才轉身跑出去。




“伏見。”




被這樣呼喚的男孩子暫停了跟出去的腳步。




“幫我看著點他。”



“這種事老師你自己去…………嘖,知道了。”





周防手裡的第四隻煙沒抽兩口就被摁熄在玻璃檯面上。




無暇顧及自己心愛的辦公室擺設的訓導主任,終於找到了送客的時機。




謝天謝地——他想著。









“什麼時候也考慮真的轉行吧,周防。”



“不是你說我已經為人師表的嗎,宗像。”



“每天回家都有大群小弟列隊歡迎的人講這種話可沒什麼說服力吶。”



“哼。”



“雖然是無關的題外話,不過我有個疑問呢。”



“…………不用那麼盯著我我也會回答的。”



“就是——周防你,爲什麽不是穿著白大褂和室內拖鞋呢?”



“………………你對保健醫老師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執念啊,宗像先生。”










//. 好了結束~我只是想看萬人迷周防老師和穿著制服的小狗狗misaki而已





當八田終於從高燒的後勁中醒來,已是空氣微涼的傍晚;把大腿借給他枕著的伏見正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撩梳著他額前汗濕蜷曲的頭髮,好像把這輩子所有的耐心都被投注在這件毫無意義卻又柔情萬分的事情上面。被這突如其來的、不合時宜的溫柔給弄得心煩不已的八田,因為混亂,震驚,發熱,疼痛,暈車,各種原因,沒法適時地抗拒;他費力地張開眼睛,逆光之下,伏見的面容有種叫人懷念的平和沉靜,就好像在他們還更加年輕更加幼稚、更加不諳世事、也不知道世界是這麼廣闊這麼殘酷的時候,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在陌生匆忙的人潮洶湧之中緊緊倚靠著彼此而絲毫不會去考慮什麽命運不命運、毀滅不會滅的無聊問題。


 


是啊全都消失了,嘴唇渡過嘴唇,手指纏上手指,胸口覆著胸口的那些無瑕的甘美,連同美麗的夕陽一起沉入了孤獨的黑暗,再也看不到了。


 


“…………猿比古。”


 


他試著呼喚這個名字。不知是因為傷病還是疲憊,聲音像含著沙子那樣嘶啞無力。


 


沒有回應。


 


“……猴子。”


 


『美咲。』


 


他確信那聲音來自遠方。或許是誰的夢裡。一個認識的人,一個不認識的人——橘紅色的頭髮,缺乏打理的樣子,髮尾散落下來幾乎觸到了肩膀,和滿臉『人生好無聊』的倦怠表情的傢伙坐在一起,大聲抱怨著時光的無趣,搶過來喝了一口以後被丟出去的飲品瓶子。


 


啊啊……想起來了。


 


——他的世界就是從那個時候,真正開始的。


 


一閉上眼睛,就是滿眼的紅蓮業火。


 


——猿比古,你爲什麽哭了。


 


他想問,卻驚覺那答案原來早已在自己心裡。


 


——對不起啊。


 


美麗的人生如罪惡循環往復


 


八田覺得自己搞得懂伏見的時間,從分別的時候開始就越變越少,到如今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就比如說現在…………他透過車窗看著形色匆匆地跑進服務站的便利店裡的伏見,回想起數小時前,從不知持續了多久的昏睡中醒來的時候,眼前是陌生的車頂和車後座,輕微的顛簸中睜眼看見的是在失去意識之前,本該與HOMRA、確切來說是與自己對峙著的人。


 


他想自己應該是忘記了什麽,努力去回憶的時候卻被一陣陣的暈眩和反胃給攪得難以思考。


 


“別緊張,你有點發燒,我給你用了點藥……不過會有點難受,忍一忍。”


 


伏見平靜無瀾的聲音從前座傳過來。


 


“……猿比古……?爲什麽……你要帶我去哪?”


 


“周防尊的劍差一點毀滅東京的事傳到上面去了,HOMRA的鎮壓令已經下來了,現在你們群龍無首,戰力不同以往,繼續留在那裡太危險了。”


 


“什麽……其他人呢?!”


 


“草薙哥說讓你先離開東京,等事態平靜一點,他會再聯絡我們。”


 


“開什麽玩笑!這種時候我怎麼能逃跑!”


 


“逞強的話等你看清楚自己的狀況再說吧。”


 


“什……唔……”


 


頭像是被掏空了那樣疼。全身骨架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碎過又重新拼合起來一樣,有種骨節錯位的酸澀感;更奇怪的是平常習慣用於戰鬥的雙手,都被纏上了新鮮的繃帶。


 


“暫時不要使用能力。”


 


“……哈啊?到底怎麼……”


 


“為你自己好。”


 


“…………”


 


在八田因為虛弱和茫然而沒有底氣強硬地反抗、而伏見也沒有做出什麽出格舉動的情況下,他們可以說是相安無事地渡過了幾天。


 


說是相安無事也有些奇怪。當他們沿著導航圖上都沒有標注的路線輾轉行進,熟識的世界在車窗外不斷倒退,突破重重關卡,從後車窗望出去,終於連城市都看不見了。


 


這不能叫做令人安心吧。八田想著。


 


不管怎麼樣,多少該和草薙哥報備一下他們的去向,儘快地和HOMRA餘下的同伴會合才行。


 


但是伏見怎麼都不肯把終端機還給他。究根問底之後才說因為不想被追蹤到訊號,已經在出城之前就丟掉了。


 


八田生氣地踹了駕駛座的椅背一腳。


 


“你憑什麼隨便處理我的東西啊!”


 


“反正今後都不需要了。會拖後腿的東西早點丟掉才是明智的。”


 


“……你不會把我的衣服也丟了吧?”


 


“給你換上這身之後就燒掉了。”


 


“——你這混蛋!”


 


終端機被伏見強行奪走丟棄之後,八田覺得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和世界的聯繫。


 


幸而除此之外,伏見並沒有做出更多令人困惑的強制行為。用技術手段截斷了終端機的定位系統信號後,伏見在黑市換了輛不起眼的車,掛上偽造的牌照;扎眼的制服被揉成一團塞在車座下面,一旦拔出來就會暴露位置的刀也被草草裹起、捨弃在後備箱的角落裡。換上市井街頭常見的、毫無辨識度的服裝,仿佛徹底變成了別的什麽人。


 


新一輪的藥勁還沒過去。八田蜷在後座上,看著前方後視鏡裡神情冷靜、一言不發的人。沒有戴框架眼鏡、而是使用顏色奇怪的彩片來掩蓋真實面貌的伏見,在看到前面檢查站的攝像頭的時候,默默地伸手摸向了懷裡的刀:


 


“不要出聲。我會應對。”


 


而八田疲憊得沒法去思考任何東西。


 


伏見始終也沒說要帶他去哪裡。


 


這一年的雨季特別地長。車窗被水流劃分成了一千片。


 


再度醒來的時候聽見浴室的龍頭在滴水。


 


在城市裡已經見不大著的小型汽車旅館,簡單陳舊的睡具和不時熄滅的昏黃燈泡,髒污油膩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地板上四處是煙灰和水漬。幸好床單還是洗過的。被昏沉的空氣壓得有些氣悶,八田試著從硬邦邦的床褥上爬起來,開口喚了幾聲,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出去了嗎……這傢伙,吃也好住也好,總是這麼自作主張啊。


 


睡得太不舒服,想著用電視打發無聊,一打開就是各種肆意吟哦的激情畫面;嚇得把遙控器一通亂按,無奈換來換去也全都是差不多的成人戲碼,當他面紅耳赤地糾結要不要乾脆關掉的時候,門開了。


 


“——什麽啊,很有精神嘛,終於來勁了嗎?還以為你要掛了。”


 


“來、來什麽勁啊!都是這裡的頻道好奇怪……”


 


“這種旅館的內線頻道本來就只有這種東西可以放啊。”


 


“我、我哪知道啊!倒是你去哪了啊!別一聲不響地消失好不好!”


 


把滿滿當當的購物袋拎到他眼前一晃,一臉「看了還不明白嗎」的神情的伏見,從袋裡抽出瓶裝水打開來喝了一口,然後由桌上的沒有標識的小罐內取出藥片,轉身捏著八田的下頜抬起來,示意他張開嘴。


 


“等你燒退了我們就走。”


 


平淡的聲音,像是在告知共進晚餐的地點一樣。


 


因為莫名的怪異感覺,八田有點抗拒地想推開對方正用剛喝過的瓶口往自己喉嚨裡喂水的動作,卻又想起來,在很久以前,他們也曾像這樣共飲過。


 


記憶之中那些自然而然、毫無間隙的心情,再度灼痛了他。


 


而眼前的伏見,除了愈發拔高的身形和經過歷練而變得更加銳利的氣場之外,那淡泊無聲的柔情,卻仿佛並未消散過。


 


八田有些疑惑地望著他,直到嘴裡的藥被融盡了糖衣而苦得幾乎把他嗆到,才匆匆咽下。


 


“別自己隨便亂走。就算是在這種地方,也難保沒有他們的眼線。”


 


……這樣縮著,太難受了。


 


但是看起來比自己更全面地掌握著事態的伏見那不容置疑的態度,以及因為過多沒有應對過的情況而產生的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又切實地阻止了他呼之欲出的衝動。


 


——草薙哥怎麼還不發聯絡過來呢……)


 


看著伏見一件一件處理不需要的行裝,同時添置進新的用品的專注模樣,他又有些恍神了。


 


天氣不佳,只能憑藉床頭功能櫃上的時鐘判斷鐘點。醒來之後喉嚨被燒得發癢。起來喝水的時候碰掉了掛在床角的外套,不知為何沒有被丟掉的、伏見的終端機,從內袋裡掉落出來。


 


想放回去,機體卻忽然震動了起來。屏幕顯示有新的留言。


 


八田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播放鍵。


 


『伏見君。』


 


經過了電波轉錄的聲音,雖然因為終端機被摔壞而音質殘損,但依然如同與那個男人面對面一般,絲毫沒有減弱那種沉穩冷峻。


 


——青之王。


 


想起了那個冰涼的力場,他不舒服地皺起了眉。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公務聯絡要交代嗎…………八田苦笑著聽下去,卻逐漸被接下來的訊息給凍得全身冰冷。


 


『對你和八田美咲的通緝令已經正式下達了,你的行為已經構成了明確的綁架犯罪。』


 


『希望你能立刻收手,把八田君交還給……公務機關。』


 


『他必須處於「相關部門」的監管之下。』


 


HOMRA的殘黨正在垂死掙扎,但他們也支撐不了多久了。你得理解…………我是說,伏見君,請你服從。』


 


『不論你們再怎麼不願相信、不想面對、覺得多麼不合情理也好,石板的選擇就是真實發生的事實。』


 


『我相信你應該明白的。……』


 


話音到這裡消失了好一陣,久到當他以為留言就到此為止的時候,那個聲音仿佛歷盡沉思、百般斟酌之後又再度響起,帶著威嚴的勸誡和些許的痛徹:


 


『畢竟,不論是你或我,都不可能從那柄劍之下永遠藏匿赤之王的。』


 


——


 


終端機被猛然撞上牆根,碎成一堆劈啪作響的電子元件。


 


“…………美咲——”


 


“歡迎光…………嘖怎麼是你啊。”


 


把視線下移一點,看著眼前快餐店員的制服帽檐下面那張老大不高興的臉,伏見正從皮夾裡掏錢的手當即僵在半空。


 


“……這句話該我問你才對…………美咲。”


 


“死猴子你不叫我的名字會死是不是?!”


 


謝謝惠顧,                               請不要再來。 


 


 


 


 


 


 


 


 


 


 伏見遲疑地四下張望了一圈,又抬頭看了看店堂裡誇張醒目到想裝看不見都不行的招牌,確定自己不是走錯了門。


 


但眼前的八田又確確實實是自己認識的那一隻。是說HOMRA終於窮到要靠四處外派組員打零工來維持運營了嗎,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才怪。內心刷著類似彈幕的伏見猿比古忽然對面前已經把『點了餐就快滾』幾個字給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店員燃起了別樣的興致。


 


“沒想到你除了扮怪獸哄小孩,還會來做收銀員這種需要智商的工作。”


 


“你來吃還是來打架啊?!”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說‘歡迎光臨,請問要吃點什麽’這種惹人愛的臺詞才對嗎?你究竟有沒有經過崗前培訓啊美咲。”


 


“關你屁事啊!!要對你說那種話我還不如去死!我說你要吃什麽快點講後面還有人在排隊看不到嗎!”


 


“嘖,店堂禮儀真差……店長呢?我要投訴收銀員的服務態度。”


 


原本應該只是要點餐卻不知為何忽然與店員卯上的客人,完全不理會後面還伸長脖子排著隊、已經開始發出怨言的其他顧客,自顧自地撐著櫃檯邊沿,一副要把對方告到失業的樣子。


 


——煩死了。八田在心裡歎出好大一聲。要不是因為那天和藍衣服的傢伙打得太嗨以至於不小心砸爛了別人的店面、順帶把上了年紀的店長給撞進了醫院、而那個看起來很好說話的胖胖的老頭又是草薙哥的老相識、據說金盆洗手以前是這一帶讓人聞風喪膽的黑道人物——又怎麼會被自家的二把手(老媽)拎到人家店裡下了死命令說『給我在這幫忙幹活直到店長出院』啦…………雖然鐮本好心地表示可以偷偷來替班,但是想到被發現的話會被草薙哥的奧義·捏頭連擊ex蹂躪成什麼樣子還不知道就禁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但是……果然還是拜託給鐮本比較好吧。


 


尤其是遇到眼下這種情況。簡直糟到不行。


 


——爲什麽偏偏這個人會來光顧啦——哦對了這傢伙從以前就完全不注意飲食健康啊,結果去了那種死板的地方也還是自顧自地活在垃圾食品的桃源鄉裡是嗎,拜託你有點長進啦——


 


因為太過沮喪,已經開始擅自胡思亂想天馬行空的八田,對同事焦急的呼喚充耳不聞。


 


“所以說你到底要吃什麽……快說。”


 


“雙層牛肉芝士堡不要生菜也不要美乃滋,中薯,可樂要冰的……”


 


“沒有不要生菜這種搭配好嗎……可樂……嗯……就這些?”


 


“加一份笑容外帶。027號員工指定。”


 


“——哈啊?!”


 


“沒聽到嗎?我要一份親·切·可·人·的·笑·容·外·帶。”


 


“神經病啊你!才沒有那種東西賣!!”


 


“是嗎?可你們店門口明明寫著好大的「Smile Free」啊,難道是欺詐營業?警察就在這裡哦。”


 


不知為何好不容易點了餐卻忽然開始對營業內容胡攪蠻纏的公務員,還真的伸手作勢要從懷裡掏警員證的樣子。


 


“你是閑得要死了是不是?!”


 


“我只是來買午餐的而已。”


 


“那就去別家買!這裡沒有你要的——”


 


“不但拒絕服務還驅趕客人就是你們的營業信條嗎,真是悲哀啊美咲。”


 


“你的腦子才悲哀好不好!……”


 


因為這條隊首的氣場太過詭異/嚇人/粉紅而不敢靠近的領班,一邊對後面的顧客道歉一邊引導他們去旁邊的收銀機前排隊;仍在糾纏不清中的當事人則完全沒有歉疚感,仍然(愉快地)糾纏著看起來快要從櫃檯裡跳出來把顧客暴揍一頓的店員。


 


“我說美咲——”


 


“啊?!”


 


“…………你沒給我番茄醬包。”


 


“——煩死了,拿去!=皿=+”


 


“我是說啊…………”


 


“還有什麽啦?!拿了吃的還不快走!!”


 


“其實呢,區區一個美咲,我還是養得起的。”


 


“…………誒?”


 


因為對話跳脫得太快而無法跟上節奏的八田,停下了正往紙袋裡塞揉皺的紙巾和捏彎的吸管的動作。


 


“所以說,不用勉強自己,辭職回家也沒關係的哦,美咲。”


 


充斥著原本毫不浪漫、不如說只有口腹之欲的食物香氣的氛圍,因為伏見那忽然變得深情又認真的迷人語調,而變得愈發奇怪起來,並且以八田操作的這台收銀機為圓心,如同瘟疫一般向著四周急速擴散開來。


 


原本只是看熱鬧的食客們朝這邊投來了各種意味的眼神。


 


被那些曖昧眼神包圍的童貞店員莫名地就紅了臉,連他自己也不明所以。


 


遞上找零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像被燙到似的隱約發疼。


 


——不過話說回來,這條隊伍後面剛剛有那麼多人嗎?


 


※※※※※※※※※※※※※※※※※


 


“伏見先生你總算回來了——天啊你不是說去上廁所嗎怎麼抱了一堆吃的回來——”


 


“去借快餐店的廁所就順便買了。”


 


“這樣不行啦……被副長知道的話又會被念工作太散漫的——盯梢的時候只吃紅豆麵包就可以了啦。”


 


“……要吃你自己吃吧,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紅豆。”


 


“說得也是…………嗚好餓,伏見先生我要薯條就好……”


 


“要吃自己去買。…………這包全是我的。”


 


“誒——!好過分——伏見先生小氣鬼>.<”


 


“哼。”


 


//.end. 本店禁止攜帶食物、飲料、寵物和癡漢,謝謝合作


 

——被小看了呢。


 


被揪著領子一把按在桌球檯上、後腦重重撞上覆著薄薄一層植絨的桌面之際,八田眼神冷淡地看著正上方那個滿臉狠戾的男人,如此想著。


 


對方似乎愈發不滿於他囂張漠然的態度,大張旗鼓地掏出了槍。


 


隨八田一同來的HOMRA組員們發出不滿的聲音,與原本盤踞在CLUB里的幫派成員擺開了對峙的架勢;八田對那邊廂輕輕擺了擺手,即刻壓下了人群的躁動。


 


“哼,看來吠舞羅也沒人了,派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來談判。”


 


那男人像頭發性的公犀牛,橫衝直撞地挑釁著看起來尚未長成的對手。八田輕輕挑起眉毛,聲音裡依然毫無興致,並沒有把抵在腦門上的槍口當一回事:


 


“第一,有沒有長齊都不關你的事;第二,我不是來和你談判的。”


 


正上方俗麗的吊頂燈投射下來的刺眼光線令八田眯起了眼睛。


 


他瞥了一眼對面的樓梯,又以一種毫無商量意味的目光瞟回面前這個身形魁梧卻缺乏真正氣勢的人臉上:


 


“叫你們老闆出來。”


 


人群中傳來了輕微的嗤笑聲。看起來是充當出面者的男人愈發惱羞成怒,將槍口壓得更緊了些。


 


“——臭小子!少給我囂——”


 


筆直光裸的小腿在按著八田的男人眼前留下雪白殘影。


 


等到他好不容易從碎成一堆的桌椅殘骸中回過神來,只感到溫熱的液體流了滿臉。伸手一摸滿是血紅。


 


暴行發生得太快,人群尚未從驚詫中回過神來似的靜默。


 


暈眩中望見八田曲起一條腿坐在球桌邊沿,一手玩著從桌上隨手撈起的球,一派輕鬆地看著他。


 


“我再說最後一次:叫你們管事的人滾出來。”


 


被裏社會稱之為八咫烏的少年,首次在他眼前有了『無趣』以外的表情。


 


伴隨著那個不能稱之為和善的微笑,是白球被單手捏成粉末的聲音。


 


“——我只數到10。”


 


※※※※※※※※


 


(可有可無的標準結尾↓)


 


“裡面的人聽著——這裡是法務局臨檢,全部放下武器按次序出來站好,HOMRA的八田MI↘SA↗KI→站左邊,其他的站右邊——喂,留兩個人去追那邊那些跳窗逃跑的,其他人全給我去追那個踩著滑板的——啊?倒在地上滿臉血的那個?給他叫臺救護……什麽他摸了你們小隊長?直接給他叫棺車——”


 

『在断念屏欲之中,
   我不需要拯救。
   在万千欢愉的约束里我感到了自由的拥抱。
   …
   是的,
   我的一切幻想会燃烧成快乐的光明,
   我的一切愿望将结成爱的果实。』*
孤独情圣诊疗手札
#04#
长 假
我们习惯了通报坏消息。但还是被宗像室长那无言自威的气势给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伏见先生不在我们这里。
简简单单的一句谎话,却有千钧重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医生,敷衍的话就免了,请您务必如实向我讲述一下伏见君的情况吧。』
『……是……这样的,伏见先生的病情比起诊治初期,已经有了阶段性的……好转,至少狂躁情绪的出现率下降了很多……』
『这倒是显而易见呢。』
『另外对自我的认知也有了些许转变……』
『您是说在工作会议中当面对上司咋舌、在执行公务途中屡屡擅自脱队暴走以及紧急拔刀频率上升到记录系统的数值都刷成红色这些方面吗。』
『…………非常抱歉,是我们失职了。』
『不用道歉。说起来,我的管教也有偏误。这不是您一人的责任。』
『……还是很抱歉,目前为止伏见先生……的确不能说有明显的好转。』
『医生。』
『是?』
『伏见君没有去您那接受治疗,是吗?』
『…………』
『有多久了?』
『诶?』
『这样的情况持续有多久了?』
『……大约,一星期……左右,我想。』
『……原来如此。……从学园岛回来以后吗……』
(不知为何,此时连宗像室长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许的疲惫。)
『那个、请问……』
『最近一段时间,他每天下午的这时候就会消失无踪。』
『消失?』
『对组里的报备是去了精神诊疗中心,但是次数太过频繁了,就伏见君而言很异常。您还记得我那次把他带到您那儿的时候他有多不乐意吧?』
『……当然记得。』
『简直就像是——逃避补课的小孩子一样呢。』
『…………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代我打个电话给伏见君。』
『诶?您不亲自和伏见先生通话吗?』
『呵……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医生您打过去的话,应该不会立即被转接留言而已——毕竟他都在那样的深更半夜和您聊了那么久,是不是?』
『…………承蒙……您的信任。』
(原来他的通话记录也在监管范围之内吗…………不过联想到该病患的身份和职业的特殊性,倒也不是非常意外了。)
后续的诊疗以奇特的方式进行着。
我们打算不再采取面对面的形式,而是在原本预定的诊疗时间,通过电波与他进行有针对性的交谈;当然对话的内容只通报给他的直属上级,且不被录入其他任何资料库中。
而年轻的助手们,都有些想念不爱说话的伏见先生。
无论喜悦或低落,都将自己深深隐藏起来的人,淡漠面容上时常挂着不近人情的忧愁,仅仅是事不关己地路过,也无人忍心去打扰他。
当这样一个人,在电话另一端用温文的声音说着:『午安』,你是怎么也无法拒绝的。
值得庆幸的是,他听起来过得还不错。我不清楚他是否得到了上司的某种默许,也不太了解他们的机构对这一类自主性的惯常缺席行为是如何判定,我关心的只是我那孤独的、手握火种的病人如今身在何处、与谁为伴。
『医生,我现在很好……』
『伏见先生,据我所知,您每天的这个钟点都会从工作场所消失,按您上司的说法是「简直比上班还要准时」,而我的诊室近一周都没有您的就诊记录,事到如今希望您至少能对我说实话。』
『……抱歉。其实我最近有点……忙碌。』
『忙碌?』
『是的。啊……稍等……』
通话的背景音中一直回响着的、有些嘈杂的声音,在伏见先生对着另一个方位呵责了几句后略微降低了音量。
凭着我那不再年轻的耳朵和对潮流的理解力,我勉强分辨出那应该是某种电视游戏发出的电子音效。
『……抱歉,久等了。他太吵……』
我略感意外。
伏见先生并不是社交型。他的身上有着大多数身居要职的人所早早舍弃掉的孤僻气质。具体表现之一就是,他鲜少向我提起他过去和现在的任何熟人、朋友、甚至是同僚,就好像他们的存在和他本身并没有多大关联,只存在于公式化的书面资料中一样。
他的言谈习惯有着独居者特有的气味。使得我愈发好奇,他会和什么样的人如此自然地共处一室?
更不要说,他此时的语气中,包含着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着的——应该称之为喜悦之情吧。
一个从未在他的诊疗报告中出现的词。真是微妙。
『……伏见先生,恕我多问一句,您现在和别人在一起吗?』
『啊……』
『是这样吧?』
『抱歉,医生,我们改天再聊。』
『伏见先生、请先别……』
『嘟——』
久违的诊疗,没有预期中的顺利,甚至更糟。
如果他再次开始抗拒交谈,我们只会离他越来越远,而再没有安抚他的可能。
虽然我们其实一直都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方式才能令他有所慰藉。
那之后没过多久,事情朝着比我最担心的事情还要糟糕的方向急速行进着。
没有配合治疗的伏见先生,向上级请假的时间,更是逐渐增加了一倍以上,据说连报备的去向也越来越五花八门、匪夷所思。
在不得不采取任何职务上的强制措施以前,宗像先生还是选择信任我们,对他进行医疗立场的监查。而就在我们努力试图挽回这位被鉴定为情绪偶尔失控、但终归还是受人敬重的精英人物时,他忽然失了音信。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们完全没有心理上的准备。
据说他在一场警方与黑帮的火并事件中下落不明。
虽然不是没有经历过身处危险边缘的前线人员突然离世而终止诊疗的事件,但我们对于特别的人总是有些额外的私情。
就像在听闻因为他的尸体尚未寻获而暂未列入殉职之列时,我们多少松了口气。
那之后不久,宗像先生和当初那位带领部下强行将伏见先生扭送而来的女上司,来访过一次。
我小心地询问伏见先生在暴力事件中失踪的后续消息。而S4的首脑人物只是礼貌地答谢了我对病患的关切与责任心,并未对这样的传言作出任何肯定的回应。
『——没有的事。伏见君只是申请了不限期的疗养假,并且幸运地获批了而已。』
然后他就只是挂着那种滴水不漏的官方微笑,不再泄露关于这位部下的只言片语。
那之后,依照他们的正式要求(一份效力涵盖极广的书面法令),我们按程序销毁了伏见猿比古先生的所有诊疗记录。
包括他一切个人资料、鉴定结果、诊疗笔录,甚至连他的预约记录也一一删除,不留备份。
就好像这位曾是政府机关的机密部门的人物,也终于成为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一样。
就好像他从未半情不愿地来访过、从未在那空旷的走廊上步履悠然地行走过、也从未在我静谧的诊室里安然浅眠过一样。
就好像他也只是我们在那些温暖的午后,注视着空空如也的候诊区而产生的梦幻一样。
如果他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未免太伤感了,是不是?
我也这么觉得。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之后,大约在资料销毁之后又过了半个月左右,我接到了一通私人电话。
同样是无法显示来源的号码,令我想起了那个几乎能尝到顺着电波传递过来的孤寒之情的不眠之夜。
『午安。』
——是他的声音。
我惊讶得愣在原地。再次确认了那确实是我们难以捉摸却总是扣人心弦的特殊病人之后,我小心地确认着:
『是……伏见先生吧?』
这通电话的背景音比起上一次更为嘈杂了。难以判断他究竟身在何处。
『是我——医生,好久不见。』
仿佛根本没有经历过我们所想象的那些腥风血雨、死里逃生一般,他寻常地向我寒暄着。
有些意外于他与以往不同的、并未透露出厌烦情绪的声音,并不是作为一个医生而是仅仅作为一个相识的人,心潮澎湃的我小心地试图将对话尽可能地进行下去。
『这真是叫人惊讶,伏见先生……您现在好吗?』
『承蒙关心,我过得不错,医生。』
『可以告诉我现在您在哪儿吗?』
『我——现—外面——……』
背景音越来越大了,几乎盖住了他原本就并不响亮的声音。不过这次我倒听清了那些——车辆在近距离呼啸而过的喧嚣、引擎的轰鸣和一些语速过快、且夹杂着听不太懂的特殊用语(有一两个词语,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属于某种帮派黑话——作为一个在普通教育环境里长大的迂腐书生,这已是我认知的极限了)并混杂在鼓噪难辨的音乐中的说话声。
而真正令我惊讶的,是伏见先生那不同以往的、拔高了许多的声线,与那听来还很年轻的声音毫不客气但却语调愉快地对话着,同样几乎被隐没在那些嘈杂之中;我就像是在隔着墙板努力想听清隔壁播放的电影一样,只能从声调较高的几个词汇组合之中,勉强听出他们似乎在讨论着行驶路线方面的问题——那位温文内敛、吝于流露情绪的伏见先生,竟在那样寻常的对话之中,轻松笑骂着不靠谱的导航系统。
——这真是不可思议!
直觉告诉我,比起在过去这段不能算是短暂的诊疗期里,此时远隔着电波、身处与他外表不相符合的尘嚣之中的伏见先生,竟比他坐在清洁安静的诊室里的任何时候更为真实自然、毫无阴霾!
是什么样特别的人,才能亲眼见到这样的伏见先生呢?
我不免好奇起来。
『——歉、医生,我没—多少时——我现在——安静点MISA——』
『请听我说伏见先生!您的同事们都在找——不!我是说,您能来我这儿一趟吗?我希望能给您做一次全面的诊疗……』
我有种奇怪的预感。关于这位任性的小病人的。
也不管现在还是在要求保持肃静的诊室里,生怕我的声音不能传达过去,我急切地对着电话呼喊着。
『那恐怕不————』
(「×的!开车看路!白痴SARU——」伴随着尖锐的鸣笛声和激烈的刹车音,电话那边传来粗鲁的话语。因为说话者似乎一瞬间与伏见先生的电话听筒靠得十分之近,因而这一句我听得特别清晰。而伏见先生的回应似乎只是我从未听过的、毫不在乎的笑声。)
『哈、真对不——医生,通讯不—好——』
『伏见先生、请您务必……』
『医生——我是想对—说——』
『伏见先生?您听得到吗?』
『——非常—谢——您—我的——……』
『对不起我听不清、请您……』
他的声音被嘶哑的不良讯号吞噬得几不可闻。我心急不已。
『……——再见了——医生。』
『等、等一下、伏……』
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通电话。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再和他有过任何形式的对话。
出于不可言说的原因,我没有将这段通话通告给任何部门。无论是我自己的,还是他曾经隶属的那个。
数年后,当初的新人助手也终于变成了正式挂牌的医师,虽然还是有点毛毛躁躁、旺盛过头,不过好歹不再是那个会对着英俊的病人相片咋咋呼呼的小鬼了。
整理旧诊室的时候,从候诊椅后面的缝隙里,掉出一本书页蜡黄、书角卷曲得不成样子的小书册。无题的封面上爬满了灰尘,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谁也记不起这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遗落在这里。
助手把它轻轻打开一看,发出了不明所以的声音。
我凑上前去,随着助手一页一页翻动书页的动作而愈发诧异起来。
不知为何,那本毫不起眼、仿佛是从上个世纪掉落在这个时空的书本里,竟然空无一字。

//孤独情圣诊疗手札.END.






*《吉檀迦利》。

當宗像禮司終於站起來轉身向外走,半躺著的那人並沒有流露出半點要送他的意思。



意料之中的發展,還是禁不住停下了腳步。




“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周防?”




昏暗的室內沒有過多能緩解眼睛不適的明物,唯一閃閃爍爍著的是周防夾在指間的煙。而當他懶懶地抬起眼睛瞥了這邊廂一眼,宗像覺得面前好像有小型星座在一瞬間崩碎炸裂,炫目耀眼得快要死掉一般。




“…………你想聽什麽?”



“‘慢走’、‘再會’、‘謝謝’,或是‘我送你’,隨便哪句我都不介意。”



“……‘別再來了’如何?”






流通不暢的空氣裡混合著菸草、酒精和肉體的酸素混雜的詭秘香氣。宗像站在玄關前的臺階上看著沙發上的男人,半闔著眼睛沒有很認真地看著他,好像從來也不在意他是何時闖入,又在何時離去。





門鎖突兀地響了起來。



鑰匙插入轉動的聲音。說著“我進來了,尊先生——”的爽朗聲音像掉進幽深湖底的星星一樣,在陰沉沉的牆壁上來回撞擊著,清亮得叫他皺起了眉頭。



而仍在他注視之下的、一直半夢不醒般的周防,卻在那種聲波的迴蕩中,將目光灑向了門口。




“——什麽啊,你來幹嘛……”




不出意料的反應。宗像微微低下頭將視線調整到合適的角度,看向一手抱著滑板、另一手提著滿滿的購物袋、小指上還掛著鑰匙、正頂著一副理所當然而神氣活現的神情、毫不客氣地瞪著自己的八田美咲。



身後的周防忽然發出了輕笑聲。



那不過是從鼻腔裡輕輕地哼出來、傳入他耳中卻十分美妙的聲音,說不上是覺得這有些超現實主義的畫面有詼諧之處、還是單純地溺愛著自家這喜怒之情通通擺在臉面上掛牌大拍賣的小傻子;而同樣沒有漏聽這一聲的八田,像是得到了詔令一樣,扔下佇立在旁的生人一路跑進客廳去,幾乎是掉到周防的腿上。




就像帶著同樣引力和元素的小行星回到它所出生的重力場那樣輕鬆自然。




宗像最後轉身看了一眼這個潮冷蔭蔽的寓所內、正逐漸暖熱起來的方位。那正好是周防把手頭的煙遞給八田掐滅、一邊接過對方從袋子裡掏出來的酒精飲品,而後出乎他意料地轉過頭對著他、不帶什麽意味地淡笑著的時候。




——啊啊,簡直就是……




他回過神,抬手推了推忽然好像變重了的眼鏡,轉身離開。







※※※






守在門外的伏見猿比古像撞了鬼一樣看著他。




“真是巧遇呢,伏見君。”



“……嘖。啊、不…………失禮了,室長。”




直接正面相對到無法用『抱歉你今天穿著便裝所以我沒認出來』這種藉口含混過去的距離。




“都到門口了,不進去嗎?”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後的門,宗像興味盎然地望著看起來懊悔不已的部下。



與其說是在工作場所之外偶遇上司導致的緊張尷尬,不如說是在臉上寫滿了「早說了不要來這裡」的怨言。



莫名地覺得有些相憐感。(當然不能給他知道。)




“不—不用…………”



別過視線的伏見,遊移著眼神不知在狹窄的門廊空間裡尋覓著什麽,最後放棄般的歎了口氣:



“——我等他出來就好……”





是嘛……也對。




宗像幾不可聞地輕笑一下,不再明知故問。他擺了擺手示意道別,然後轉身順著鏤空的鐵架樓梯走下去。






——畢竟我們都是、不請自來的那一個,是嗎。







//.END.


“美咲!美咲——”


 


这还是大清早,大门被敲得咚咚响。而世上敢那么叫八田的人没有几个。被吵醒然后觉得这种邻里邻居都会听到的闹腾法很丢脸的八田扒拉着乱糟糟的头发,生气地开了门;本想劈头骂上去,却被那个蓝衣服的家伙“哗啦——”地冲进来、压着肩一把按在玄关的地板上。


 


“美咲!你还优哉游哉的!真不像样!”


 


“不像样的是谁啊!休息日还四处扰民就是你的工作吗你这税金小偷!话说快起开!你重死了!”


 


“没时间休息了!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哈啊——?……不可燃垃圾回收日?”


 


“那是昨天——美咲你啊别老泡在游戏厅了,也看看电视吧!”


 


“电视?”


 


“……你冷静点听我说哦——就是啊,今天,”


 


一瞬之间,光天化日之下毫不廉耻地压在他身上的伏见猿比谷的语气,忽然变得非常正经而迷人了:


 


“我们——全都要死了。”



 


末日骗徒


 


You Fucking Swindler



 


当八田终于开始有点相信世界末日这回事,已经是电视上的“特别放送!末日直播/让我们一起见证终结”节目已经不插广告地放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各种证明古代文明的预言有多么准确无误、以及近年来各种异常天象、气候疑团甚至那些平常都会被打码的异教言论的轮番上阵似乎让对谣言这种东西一向没什么鉴别力的市民八田美咲急速地陷入了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感到莫名不安的状态中。唯恐不乱的导播有意插播的各种街道混乱实况则将他的这种不安以更快的速度转为了恐慌。


 


“怎、怎么办——如果是真的,要快点告诉尊哥他们……”


 


“没有用了哟,这是‘你的尊哥’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像几万把达摩克里斯之剑同时掉下来那么厉害。”


 


不知何时已经脱掉了外套,一副理所当然是客人的样子坐在沙发上的伏见,却一派轻松的样子,甚至还转了圈厨房给自己拿了罐饮料。


 


“怎、怎么会……”


 


越来越觉得『末日』是真事儿的八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让人不甘的方式死去。他所想过的死法,至少应该是在畅快淋漓的战斗之中、为了王而耗尽最后一滴血、烧尽最后一抹火焰、而后带着荣耀死去才对,而不是这样直截了当却毫无意义、毫无差别地和所有人一起完蛋。


 


越想越不甘心的他,甚至有些眼眶泛红,失神地望着吵闹的电视屏幕,颤抖着双肩哽咽起来。


 


“美咲……不要哭。”


 


平常总是故意惹他讨厌的伏见,却是在这样的时刻,唯一搂着他的肩膀,柔声抚慰的人。这实在是非常诡异的风景。


 


因为感觉太过怪异,本来就很难过的八田甚至连拍开他的手说“我才没在哭”都忘记了。


 


“我啊,是为了美咲才来的。”


 


从刚才起就不断散发着某种相当刻意的性感风味的伏见,一边注视着因为命运的不公(?)而忽然变得有些无助的八田,用略为低沉的声音说着奇怪的台词。


 


“因为我很关心美咲,所以才来的。”


 


这样听起来还挺深情感人的话,别说是在两人立场敌对的现在了,就算是在关系还颇为密切的中学时代,也从未听过。那个时候的伏见,全身散发着一股阴沉的排斥气味,光是靠近他三米之内都能感受到那种“不好说话”的冷峻气场,这种莫名其妙的关切话语根本像笑话一样,如今却被这样轻松自然地说了出来,尤其是那看起来完全不像在戏弄人的认真表情,让八田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你脑子坏掉了吧?”


 


即使处在沮丧和震惊之中,也不忘吐槽伏见的八田,倒是直率得可爱。


 


“没有呢——就是因为非常清醒,才扔下乱成一团的工作跑来美咲这里的。”


 


“啊?就算你这样说,我还是不明白……”


 


“就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让美咲你到死还是个童贞啊。”


 


“…………”


 


因为接收到了某种本能的信号,八田瞬间变得凌厉的眼神,仿佛无形中狠狠挥出了一拳。


 


“——从以前就想说了,童贞什么的,关你什么事啊。”


 


并没有否认童贞这一点的八田,一把推开已经搂了自己好一会儿的伏见,把内心长久以来的疑问说了出来。


 


“当然——有关系了,”并没有因为刚才那干干脆脆的拒绝目光而产生丝毫尴尬的伏见,加深了那种引诱般的特殊语调,一手撑着地板,另一手仿佛自然而然地解开了原本就开得很不规矩的衬衫领口的下一颗扣子:“因为……我一直都想和美咲睡的说。”


 


“哈、啊?!”


 


“美咲难道不想吗?变成你一直憧憬的大人?可以大白天就去满是各种有趣玩具的爱情宾馆开房间、在买润滑剂和避孕套的时候也不用在意店员的眼神的潇洒的大人喔。”


 


“谁、谁憧憬过那种大人啊!!”


 


听得红了整张脸的八田,内心感叹于对方在说出这么露骨的话的时候还能面不改色。


 


“难道不是吗?还是说美咲觉得就算一次都没有尝过性爱的甜蜜便死去、那样悲哀的人生也无所谓?”


 


话语中的引诱意味毫不掩饰地加重了。只不过对于这时候陷入了比世界终结更大的混乱之中的八田,已经无暇去注意了。


 


“我……也没说过无所谓啊。”


 


“所以说、比起虽然在街上找个谁,果然还是和我做比较好吧?”


 


“你这结论又是哪来的啊?!”


 


“我是不管美咲的结论是怎样啦——”


 


忽然站起来的伏见,因为背着光的关系,看起来非常有气势,把八田吓得一愣;然后,他以某种带着宣战般意味的动作脱掉了平常都穿在制服里面的马甲扔在一边,并且一颗接一颗地、解开了剩下的衬衫扣子。


 


这样,虽然和以往一样没什么壮硕的风景可卖、实际上也不过是30%裸地站在八田面前的伏见,却有着比100%裸更具冲击力的荷尔蒙气场——简直好像在说着「Come on」。


 


(啊啊——他就是这样的男人……童贞的八田心里浮现出乱七八糟的感叹声。)


 


“反正我除了美咲谁也不要。”


 


充斥着奇异的坚决和执着的话语,从冷淡的嘴唇之间飘了出来。但那似乎只是为了用来冻结『美咲』这个对象之外的存在,而对于他所指定的那一个,却迸发着炽热的火焰,叫人不敢消受的同时又莫名地有些感动。


 


“…………突然、说这种话……”


 


“才不是什么突然呢,我想要美咲——从很久以前开始。”


 


“诶?”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一下子变得十分坦率(而且似乎有些过了头)的伏见,看起来竟也有些可爱了。八田真心地这么想。也许是因为末日真的来了吧——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真是神奇的力量啊。


 


仿佛在不适当的时候却降临了意外的奇迹一样,刚刚还让他十分惧怕的东西,变成了让他们倾听彼此一直逃避着的某些东西的奇妙存在。


 


“我想和美咲H。”


 


“做各种色色的事。”


 


“指导片里各种羞耻的体位也都想和你试试。”


 


“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玩具也都想用在美咲身上看看。”


 


“想和美咲去love hotel玩到天亮——”


 


“啊啊啊够了够了!别说了!多丢人啊!!我知道了啦!!”


 


“想给美咲用嘴巴来做【哔——】也想【哔——】在美咲的童颜上——”


 


“OH MY F**K!!你这下流胚给我闭嘴——!!!”


 


好不容易让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而口没遮拦的家伙安静下来的八田,趴在他胸口累得直喘气。


 


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伏见,看起来没有平常那么讨厌了。很奇怪的感觉。


 


就连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那么厌恶他,都记不起来了。


 


那假正经的黑框眼镜也没那么可恨了。


 


总是黏糊糊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原来如此地漂亮。


 


“……美咲。”


 


笔挺的鼻梁下面纤薄的嘴唇,明明一直都在吐露着让人心烦的话语,此刻呼唤自己的声音却像载着花瓣的微风一样轻柔美丽。


 


“来吧——我爱你。”


 


这样自顾自地把开始的信号和情热的告白一起砸下来的伏见,却好像有着精妙强大的魔法一样,把情商通常都为负数的八田也牢牢地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就这样一起灰飞烟灭,真的好吗?就好像回到那时候,身处随时消失也无所谓的世界之中,却因为有对方的存在而无所畏惧。就像回到那种令人安心的幼稚之中,不堪却温暖。


 


如果这一切现在马上真的要发生。


 


“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要死了,你也不会后悔吧。”


 


已经「我也豁出去了」的八田,无论是对死或是性,都还残留着一些不安;虽然身体已经在对方柔情蜜意的抚摸之中逐渐升温,却还是被某些疑虑给牵动着。


 


“那是我要说的才对——美咲才是,不要想着反悔什么的,因为从现在开始直到地球毁灭,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而你的一切——”


 


这样说着,他抬起眼睛对着懵懂的爱人微笑了一下,差点把对方迷得心跳漏拍。


 


“——也都是我的。”


 


※※※※※※※※※※※※※※※※※※※※※※※※※※※※※※※※※※※※※※※


 


结局是:这天的最后,什么也有没发生。深感受骗的八田把大话精伏见猿比古暴揍一顿,赶回了S4。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END.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精神科一直都是某些政府机要部门职权滥用的固定受害者。我们忍了又忍,始终还是败给了权势。幸而我们已经看透了这样小小的耻辱,并且习以为常地逆来顺受。
就比如现在,距离诊室的下班时间过去还不到可怜的8小时,我的终端机就像末日奔命似的响个不停,一点也不顾及我已经累得摇摇欲坠的颈椎和心灵。
「来电:无法显示来源」
 
 
思忖再三,我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晚上好,医生。』
『…………伏见先生?是您吗?』
『是我。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明明是带着礼貌的致歉含义的语句,却因为毫无起伏的语调而显得缺乏诚恳。这就是咱们认识的伏见先生了。
……说起来,这一支是我的私人电话吧。
(——对了,所谓的S4,名义上还是户籍课来着——难怪了。)
『……没关系,您有什么事吗?』
『我……见到他了。』
『什么?』
——哦,天啊。
我的心里响起了警报声。
一下子清醒了的我,爬起来迅速地从家中备用的诊疗数据终端里调出伏见先生的病理记录。
『我见到了……』
与心情平静时那仿佛永远在例行公事、不见波澜的声线不同,也并非是情绪失控时几近碎裂崩塌的狂躁感觉,此刻他的声音是那样轻缓,好像恐怕醒了似的小心翼翼,像朵柔情裹挟的玫瑰,为了等待已久的那人而慢慢盛放开来。
那个名字,出于各种台面上和台面下的原因而被消隐处理过的、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字符组合,那个萦绕着这位将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痴狂都封闭在自己的幽暗深渊里的伏见先生的美丽幻象,每一次从他的嘴唇之间被释放出来的时候,都好像经历了一回劫数那样叫人心率失衡。
无眠之夜。
孤独情圣诊疗手札
#03#
梦 游
『我又见到他了,这次是在电车上……』
『电车?是通勤时段吗?』
『什么?我从来不搭电车上班……』
『请继续说。』
『我就看到他……坐在那里,很少见地,旁边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
『您也是一个人吗?』
『我?我——我想是的,我一个人。』
伏见 猿比谷 先生  诊疗备忘录  #01
时间:--年--月--日  
协查人员:(同僚) A.H氏     (同僚) D.A氏
——伏见先生在本月X日有出勤记录,同时有记录的还有你们二位,请问当时确实地陪同在他身边吗?
A:是的。
D:确实地与他一起前往任务地点了。
——当时伏见先生有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A:请问……异状是指?
——任何疑似情绪不稳定的状态,比如烦躁、恍惚或是言行异常,有吗?
D:并没有呢,伏见先生那天一直都很正常。
A:没有那样的表现。
——你们是搭乘何种交通工具出行的?
A:一般情况下我们都是使用警务车辆。
——那天也是吗?
D:是的。
——伏见先生确实在你们的警务车辆里吗?他没有单独搭乘任何其他车辆?
 
A:没有。没有特殊命令的情况下,在公务时间搭载其他车辆是不符合规定的。
D:很确定,没有。当时他就坐在我们那辆警务车的后座上。
——他有和你们进行任何对话吗?
D:……现在想来,没有吧。
A:的确,他那天似乎一直沉默不语。
『就是说您独身一人在电车上,对方也是相同的情况。好的,请继续说。』
『然后……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明明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明明什么遮挡物也没有,但是……』
『但是?』
『……他没有……没有看到我,医生。』
『您是说他没有注意到您?也许是车上人太多了。等等,请告诉我那时车上还有其他乘客吗?』
『……有一些。并不多,我想。』
『也许他是睡着了?』
『没有!他就那样看着另一边的车窗,那么专心致志。』
『那么您没有上前去打个招呼吗?』
『…………我不能。』
『不能?』
『……我知道这样说很奇怪,很难说明……但我确实做不到,医生。』
从当事人伏见先生的亲口描述中,我们可以得到这位存在于他隐秘内心世界之中的爱人(为了我们濒临绝望的伏见先生,姑且使用这个称谓吧)的大致轮廓:首先,他有着较一般男性来说略为矮小的身形,绝称不上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挺拔高大;作为与伏见先生同一年龄段的人,容貌与真实年龄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的鸿沟,以至于一眼看到他的人都会认为他还处在上中学的年纪;而他的为人也不能说是平易近人,毋宁说是性情粗暴、脾气糟糕;由于成长过程中种种(当事人描述不够详尽的)原因,年轻的他隶属于一个地下势力组织,并在其中享有较高的地位,常年厮混(注:伏见先生原话)于我们平常所说的黑道成员之中,并非能以普通交际手段接触到人物。而当伏见先生在某个寻常无奇的日子里,在通向不知名的某处的某列乘客稀少的电车中,与这位黑帮团伙的小头目巧遇,对方却完全没注意到他似的,抱着滑板,目不旁视地望着那层加厚防护玻璃窗外头,毫无特色的风景;仿佛那些平淡的景致,比起这世上将他思念得最深切、最透彻也最凄凉的人,都来得重要似的——这无疑就伤透了伏见先生的心,奇怪的是,我们那相思成灾的小病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一个步子也迈不开,就好像被下了什么恶毒的诅咒,只要接近真爱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似的。而那美丽的情景,那位可爱又危险的人物,独自坐在那里,毫无防备、聚精会神又若有所思的模样,那么纯粹动人仿佛就此铸成了永恒,像是绚丽又炽烈的日光猛然照进了他沉寂冰寒的黑夜,深深刺痛着他,也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幸福。……
电话那头的伏见先生越发地消沉了。
我很希望能找个方法安慰他。
『伏见先生。』
『……』
『您或许需要休息。』
『……这是正式的医疗建议吗。』
『请问您有多久没睡了?』
『这无关紧要吧。……我也不记得了,白天应该有休息过。』
『具体几点呢?』
『我哪会记得。』
『请务必回忆一下。』
『…………也许……是上午,9点。』
『9点?确定?』
『……不,10点之后吧。…………不对……那应该是昨天,昨天是夜勤所以应该是在下午……』
『昨天下午吗?』
『抱歉,我现在不太确定……』
『恕我直言,您近期根本没休息过吧。』
『…………』
『希望您能把失眠症状也如实报告给我们。——如果有的话。』
『…………』
『只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而已,请别紧张。』
『……知道了。』
『需要给您开些药吗?』
『……谢谢。』
『那么,需要预定明天的治疗日程吗?』
『晚安——医生。』
『诶、伏见先生、等——』
我没有想到的是,下一次的会面,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用我那总是饶有兴致、却又抓不到重点的新人助手的话说,老老实实坐在诊室里的伏见先生,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了。
不如说是——自从他的失眠症状以及一系列的并发问题所导致的各种状况报告被摆上S4最高层的办公桌,他那些辗转反侧、殚尽竭虑的夜晚就忽然成为了诊疗的重点;而当我们的助眠剂甚至镇静剂全都对他失去了应有的效用,他的上级部门便将他暂时地转入了某种半封闭性的医疗程序之中。我们称之为强制调整,官方记事表上则写作「临时调休」。
而我一向不认为那会比一个下午的带薪休假更为有效。
『早安……医生。』
终于,在久违的那天,当我推开门走进去,他半倚在诊疗椅上,微侧过头向我问好。除了身形比起以往愈发地令人担忧(可别在工作途中倒下了才好——虽然多少听说过他们与肉体凡胎的普通市民有些区别),令我印象更深刻的,是他的神情;与其说是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不如说是带着些困倦的愉快,让人不禁好奇却又不敢细问似的。
『已经是下午了,伏见先生。』
『……啊,是吗。抱歉,最近作息有点……』
『没关系。请放轻松些,我们会尽力协助您的。』
他那说不上颓靡、但多少有些如梦似醒的状态,令我有些担心药理诊疗部是否对他用错了剂量。
我所了解的伏见先生,是个表面上有些自由散漫,实际却以某种极端的自律束缚着自身的人。我难以想象他的自我步调被外在力量给打破的样子。就好像现在,时隔一月之后终于又被排进了我们的诊疗日程(这次没有滥用公权,谢天谢地)的他,虽然还是一样的安静,却隐约透出些躁动过后精疲力竭的奇妙香气。
『医生,我是不是太急切了。』
『您是指?』
『我找到他……在酒吧后面的巷子里。』
『……这次是您主动去接触「他」的吗?』
『我得……承认,是的。我想我本不该那样做,但是……』
『没关系,您不必为此感到不安,请继续说。』
『要掌握他的行踪并不难……麻烦的只是等待他落单的时机。』
『您等到了?』
『我……争取到了。用了一些小伎俩。无伤大雅的那种。』
『请继续。』
『然后……我……医生,可以把窗户关上吗?这里真冷。』
『我们——并没有开窗户,伏见先生。』
『…………啊。抱歉。』
『请容许我先问一句,您去找「他」的具体时间是?』
『嗯?我想……是……前天晚上吧。』
『好的。请继续说。』
『我找到……捉到了他,那是当然的了……那么好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他……』
『您就只是想与他见面?』
『哈……就算我这么说,您会信吗?我当然得做点儿什么。』
『可想而知。』
『……有些——生气,却又没有真的在防备的样子,非常可爱——从以前就是那样让人痛苦不已的存在。…………可我还有什么话能冷静下来好好地说呢?如果有的话,也早该在那时候就全说完了。所以我所能做的就只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不顾他的想法把他紧紧抱着、哪怕能把我心里的热和痛传递给他一点点,也是好的。』
『于是您就那么做了?』
『是的。』
『会不会——有些过于强硬了?』
原本假寐似的阖着眼帘、言语也如同梦呓一般轻柔的伏见先生,忽而转过头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异想天开的谈论一样,状似不满地挑起眉头看着我,融进不快的声音也冷了半分:
『我就是——那么做了,医生。』
那是他所特有的,一种「这件事没有什么对错」的执拗神情。
我得马上缓和气氛,否则后果只有两种:一,他会就此打住话题,然后拒绝再交谈;二,他会因为某种抗拒心理而开始胡编乱造、信口雌黄,而我在短时间内再也得不到对他的病情有用的信息。
『——我是说,也许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突然了。』
『……您说得对,他有点抗拒,可能是因为意外吧。』
『然后呢?你们有进一步的交流吗?』
『……呵……抱歉,医生,这次我可以保留吗?』
『什么?……』
如果说——在我耳闻目睹了不计其数的人生秘辛、无果苦恋和肮脏欲望而不得不守口如瓶的职业生涯中,有什么是令我永远无法忘怀的,那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的伏见先生,无疑就是其中一样。
就像我说的,作为一个精神科医师,从老久以前开始,我成天都要面对格式井然、实则千篇一律的诊疗报告,早学会了变换无数说辞来描述最简单的病情好让它们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自认并不口拙却在此刻词穷于他那优美神秘的微笑。
『它……太隐秘,太私人了,我实在有些难以启齿。请原谅,医生。』
而他看起来似乎又快要睡着了。
有人渴爱不得而落下苦涩的眼泪,有人妄图独占而最终葬身妒火,有人逃避自我而忘却了真实的存在——他好像每一样都占到些许,每一样却也都难以将他说得明白。
当他终于有了一个能将他长久以来空乏着的心底凹洞给充盈得满满当当、以至于他都吝惜于讲述和分享的秘密的时候,我其实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就看我能不能再绘声绘色出一份病情报告,好让他的上司也这么想吧。)
伏见 猿比谷 先生  诊疗备忘录  #02
时间:--年--月--日  
协查人员:(同僚) A.H氏     (同僚) D.A氏
——那么,在次月X日至X日之间,你们和伏见先生有过接触吗?
A:严格来说,很少。我们虽然被指派去负责对伏见先生进行临时监护,但基本上我们不会与他进行直接接触。
D:是呢……那段时间,连对话都很少。毕竟一直隔着病房的门。
——在药理调整阶段内他有什么异状吗?
A:这……抱歉,这不在我们能监管和透露的范围内。
D:(瞄了一眼A)这样的问题好像有点……
——他有外出过吗?
D:怎么可能。我们好歹是专业人员。
A:那是不可能的。伏见先生一直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不能让他的健康状况再有任何恶化。
——也就是说在这大约一月之间他一直都在监控病房里?没有和外界有过多接触?
A:基本上,没有任何接触。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认为他现在的状况如何?比起以前有好转了吗?
D:……失礼地说……我个人一开始不太信任那些……「治疗」,但事实证明,也许还是有些效果的。至少伏见先生现在气色好了一点,也不再搞错上班时间了。
A:同感。
//.03.梦游.FIN.
出于治疗的考量,我们从伏见先生的上级那里拿到了更为详细的资料。
没有精神病史。没有吸毒前科。没有酒精中毒症状。没有药物滥用记录。连交通罚单也找不到半张。除了入职S4之前几桩轻微的暴力犯罪记录,几乎没有任何摆得上台面的负面履历。
『那可难说。』整理着资料的助手调侃道:『公务机关总是有很多手段,嗯?』
我不作评论地笑了笑。
『不过那位先生,一看就是那种——即使真的劣迹斑斑、也让人抵挡不住的男人。』
看着助手别有意味的神情,我只好故作严肃地轻咳一声。唉现在的年轻人。
——只是,假如看过了他的诊疗记录,未必还能有人笑得这样心神向往吧。
孤独情圣诊疗手札
02:情书
 
 
 
 
 
 
 
没过多久,伏见先生的病情急转直下。
从淡岛小姐的叙述中,我们大致了解到他最近犯下的一桩越权伤害事件的始末。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大范围的影响(实际上由于时间、地点和涉案者自身的原因,当事人和知情者都寥寥无几)但是如果不是经由他的上级亲口描述,还真难想象他会在那种半公共场合引起骚乱。大部分人不是为他那淡漠冷峻的外表所迷惑倾倒,就是对着他兴趣缺缺、毫无干劲的态度无可奈何。
对于伏见先生这种类型的病患,任何忽然性的情绪爆发,都是非常值得留意的案例。假如时机恰当,在保密政策的许可范围内,记录下他的详细病情,对于诊治而言至关重要。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突然叨扰深感抱歉,但还是先拜托您照顾伏见君了,医生。』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大人物。
只是在传说之中听闻过的S4部门最高阶官员,突然地出现在我的诊室里,跟进来的部下利落地打发走了原本预约在这个时段的病人。
温然有礼的语调,像是万里晴空之中忽然飘起的雪珠一样,冷得叫人肃然起敬。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上还拖着另一名病患。
『……午安,伏见先生。』
我试着向这位神情极度不满的患者问好。撇开被打断了正常日程的困扰以及突然面对政府要员时那不可避免的紧张情绪,这已经是我最沉着的声音了。
而他呢,比起上回来这里(实际上间隔还不到一周),似乎多了好几倍的不情愿。
我想,那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被明明已经是不得不在正常上班时间把某个国家公务人员给直接拖到政府精神医务部门——这种显而易见的紧急事态之下,却还能保持一脸不温不火的职务微笑的上司给亲自拽到医生面前的缘故吧。
『……啧。……唔,您好,医生。』
被几乎是一把将他扔到诊室躺椅上的上司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之后,伏见先生还是乖乖地回应了我的问候。
——看来我们彼此都会面临一场苦战了。
要说他的情况是怎么个不容乐观,其实不需要过多的脑波检测、数据评估、书面报告,即使是外行人,光是从他的行为举止上,就能窥得一二。
『你们在外面守着,楼下也安排好人,别让他跑了。诊疗时间由医生说了算,至于这个部门往后推迟的日程,事后由S4的公关部门负责善后。还有……结束之后,叫医疗班再给他看一下外伤。』
『宗像室长,您管得太宽了。』
被撂在一旁之后却突然出声的伏见先生,看起来烦躁得马上就需要强制措施了(而那是我最不喜欢的)。而他那被打断的顶头上司却不愠不恼地微笑了一下。
冷然。
『如果伏见君能停止那种自残行为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放着你不管的。』
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左边锁骨的位置。在从心情越发地不好、却瞬间被浇灭了气焰的部下那里得到一个咬着下唇移开视线的表情回应之后,满意地离开了诊室。
『今天的情绪不太好呢,伏见先生。』
『……有点。』
『介意详细说说吗?』
『如果我拒绝,您会向我的上级汇报说我不配合治疗吧。』
『不会。倾诉与否都是您的自由。』
『……那我不想说。』
『没关系,我们换个话题。请问您最近受伤了吗?』
『……啧,真是……多事。』
(在这里,伏见先生似乎不自觉地抬起了手想要伸向一边的衣领,但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又把手放了下去。他的神情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落入了一种不耐烦却又难以克制的情绪漩涡之中。)
『……没什么,只是旧伤复发。』
『工伤?』
『要真是的话,我倒想申请津贴。』
『看起来很严重。』
『……何以见得?』
『您的领口。』
『……领口?』
『您不会想说,那是午餐时候沾上的酱汁吧。』
『…………啊。』
(有趣的是,伏见先生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左侧的衣领上被染上了些许淡淡的红色。根据他的上司方才的言语提醒,以及他的病状所能导致的一些可能性,我基本能够确定那是血迹。)
『……您是精神科医师,不管外伤吧……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假如这是他人造成的伤口,的确与我无关,但如果是您自己的所作所为——请原谅,它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好吧。』
(他妥协般地叹了口气,然后忽然脸色一转,提高了声音,倏地站了起来。)
『那么您想要我怎么配合?给您里外看个遍?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类似痕迹之类的,然后写进您的诊断报告,是吗?需不需要我全部脱掉,啊?』
(使用着某种强烈的、抗拒着他人接触的语气这样说着的时候,他挑衅般地扯开了一边的衣领,露出那个似乎在很长时间内都引起给他极大情绪波动的外在诱因。我注意到那是一个复杂的伤口,混合着看起来较旧的烧伤和新近被某些锐物——从形状和深度来看很大可能是指甲——抓伤后造成的撕裂伤,还有一些被暴力破坏过的、紫黑色的痂残留在已经模糊的血痕之中,似乎是在尚未完全愈合之前就遭到了二次创伤,让人看过一眼就可以想象其过程的惨烈程度。在这重重伤痕之下,原本留在他皮肤表面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些带着颜色的线条的集合,已经形状莫辨。而这种当面的、毫不掩饰的激烈表现,在他的病理记录中极为少见——客观地说,他上司的决断再一次体现出了相当的及时和正确。)
『不是完全没有建设性的提议呢,不过那样的话我还得额外申请一份隐私特许令,可惜我们目前没有那样的空闲,所以您只需要向我提供这种行为的前因后果和持续时间就可以了。』
(抗拒诊疗的行为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他显得有些失落,然后倒是稍微冷静了下来。这很重要。)
『……我失仪了。请原谅,医生。』
『不必道歉,我明白你很焦躁。请坐下吧。我让助手再倒杯茶来。』
对话进行到这里,不论是病患还是我,都陷入了一种不能称之为愉快的气氛的控制之中。虽然挖掘出导致他突如其来的负面状态的原因,是治疗他的重要步骤之一,但是——即便不是作为医生,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看客,一个思维寻常的人类,见到原本温文稳重的人性情大变、行为反常,都是无法高兴起来的。普通人对于过去的创伤,要么选择闭口不提,要么就是过分夸大到连自己都被错误的结论所麻痹;他应该是经历过了什么事情,但在不愿对人提及的同时,却又竭力地使用某些激烈到难以想象的方式,不断地撕扯着情绪上的伤口。
重重考虑之下,我决定使用尚在试验中的疗法。
我给他留了适量的信纸(在这个时代很难买到)和一支笔。当他困惑地抬起头望着我,我解释道:你可以给任何人写信。
『——信?』
仿佛听到了什么奇闻异事,他抬起头诧异地望着我。
『为什么?有什么事情,发个message不就行了吗?』
『如果有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话,您也不会在我这儿了。』
他有些不满地挑起眉,又看了看桌上那些当今的人们都不甚熟用的物件。
『抱歉,我实在……对这个,不怎么擅长。』
『书信是过去的人们寄托情绪的重要媒介,你可以试试。』
『……太麻烦了,为什么非得选择这种极度不便捷的形式传达信息?』
『相信我,会对您有帮助的。』
『我能用键盘吗?我是说,任何不需要笔的人体学输入设备?』
『不可以。』
『…………』
一番如同和学校老师计较作业般的、商议不成的挣扎过后,他最终接受了我的建议,不太乐意地拿起了笔。
在正式动笔之前,他犹豫了至少有300多秒。
『写给谁都可以?』
『请便。』
于是他的第一封信是这样的:
「致 
      
        宗像室长:
请您务必考虑一下忙得要死要活的部下的心情,不要在上班时间玩杂志上的解密游戏了。也请不要在年终晚会上送我们拼图,我们才没有您那么闲。我是说,请别再偷懒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
「还有,把我的去年、前年和大前年的年假还给我。连续假日强制加班什么的,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以上。
                                                                                                 伏见 猿比谷 上」
『唔,相当有部门特色,很工整。』
『……谢谢。』
『不过有点太……公式化了?与其说是写信,不如说是在往许愿树上绑纸条的感觉。如果能更多地描述一下您的个人情绪,会更有意义一些。』
『您的要求可真多啊……』
『我这是根据您的病情来嘛。』
『好吧……』
于是他的第二封信是这样的:
「致 
      
        淡岛副长:
说实话,副长,红豆沙真他×的难吃。      
以上。
                                                                                                 伏见 猿比谷 上」
『…………嗯,这次倒是简略多了,也比较直截了当地表达了您的情绪。』
『这样可以了吗?』
『有进步,但还是不够。』
『……到底要怎样啊。』
他开始不耐烦了,一手托着脸,一边转起了手中的笔。
『您得想想您最想倾诉的对象。』
『我以为我对您已经倾诉得够多了。上次的难道不精彩吗?』
『嘛……的确是很不错的故事。』
回想起那个第一次让我见识到他平静外表之下不为人知的、汹涌波澜的述说,我顿了一下,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
『但是您心里一定还有着其他东西。』
『那无关紧要吧。』
『谁知道呢?或许您可以试试。』
『……我真的……不喜欢做这种事,医生。不能换个疗程吗?』
『您只需要放轻松点,伏见先生。好好想想。总会有出口。现在我会离开诊室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保证您不会受到任何打扰,您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这封书信。但是请记住,不论是诊室门口还是窗外、甚至是这栋建筑的大门口,都有着您同事们的严密守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您的病情着想,请不要作出任何试图逃避诊疗的打算。』
『…………听您的就是了。』
『很好。那么开始吧。我一小时后会回来。』
事实证明,我的方法是正确的。
与事事不关切的外表不同,不夸张地说,他后来的作品洋溢着世间少有的感人真情(注:根据医疗隐私保护政策,信中人名作了相关处理):
『致 我亲爱的:
MISAKI。我累了。我在这里就是想告诉你,我累了。我厌倦了这样苦苦地追寻着你,漫无方向地找你,从每一个可靠不可靠的人嘴里探听你的消息,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满世界地搜寻你的踪迹却连你影子的边角都踩不到。我厌倦了这样只能捕风捉影地探求你的自己,像个梦游病人一样活在过去没法醒过来。拜托,我也是有心的啊。我也想要新的生活啊。话说到这里你又要嘲笑我了吧,我知道。S4又怎么样,蓝衣服的走狗又怎么样,在哪里对我来说还不都是一样的。只要是没有你的地方,全都是一样的,不是吗。那个时候我想,只要离开了你,事情一定会有所改变吧。只要不是在你的身边,不是在那些随时能看到你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发怒、像只小狗似的对着别人摇尾巴的地方,我应该就能清醒些吧。可是,该死的,我根本从头开始就想错了。MISAKI。这种心情你一定不会了解的。你就是个十足十的笨蛋。你究竟记不记得自己多大了啊,个子没长脑子也越活越回去了吗,啊。我当然也是人啊,当然也会痛啊,你这笨蛋。笨蛋。笨死了。笨蛋处男,一辈子都是。你这样子永远也别想谈恋爱了,因为你一定会把对方给气死的。就像我一样被气出神经病。室长和副长都很烦的你知道么。不说这个。反正你就是不适合谈恋爱。MISAKI。我的MISAKI。你根本就会把对方给毁掉的。我的心已经被你摧毁了。碎成了一堆粉末,再也拼不起来了。你这家伙,根本谁也没爱过吧。就算我说我想睡你,你也不会明白我的意思吧。就算当面说想和你上床,你也会当成玩笑糊弄过去吧。我说你根本是拒绝去思考吧。我就是讨厌你这种地方你知道吗。就像讨厌烧肉便当里的腌菜,讨厌饭团里面的梅干和外面的紫菜,讨厌咖喱里的马铃薯,讨厌火锅里不是肉的一切。在你面前亲手烧掉的东西,在见不到你的每一天、每一天都痒得厉害,好不容易见到你了,它又疼得要把我榨干似的。就算叫你看着我,就算把你狠狠按在墙上逼近到可以接吻的距离,你也只会一个劲地发脾气,根本不会去想一想,我有多么需要你。MISAKI。你怎么能这样啊。你那颗小小的心里,究竟装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啊。那里面究竟塞了多少闲人杂事,让你连装进一个我的空间也没有啊。话说回来,我才不要和别人挤在一起呢,太恶心了。MISAKI。我说啊,MISAKI,你也想想我啊。你这个无情又弱智,盲目又健忘的混蛋,你就不能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吗。……』
——非常让人动容,即使不明白前因后果,也能感觉到那异乎寻常的、炽烈的情感,是吧?可惜的是,经过了不多久的思量,他最终把这张纸也揉掉了。以下则是他最后一号作品,将千言万语,融进了极为简短的一句话之中:
『MISAKI,原谅我。』
而他始终没有对这一句话作出任何详尽的说明。
下午的诊疗时限到了。
当诊室的门再次打开,恢复了平日里刻板慵懒形象的伏见先生似乎让在外面守了数小时的部下们终于松了口气。有人帮他把外套穿上,另一人则将之前解除的长剑为他装佩回去。站在我们面前的又是那个冷静体面的精英官员了。
『给您添麻烦了,医生。』
『说不上麻烦,倒是您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即使是老久以前的伤痕,不好好护理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谢谢您的关心。』
『需要我介绍祛除疤痕方面的专业人士吗?』
『不必了,谢谢您的好意。』
他疼惜似的抚弄了一下衣领之下伤迹斑斑的皮肤,仿佛那才是无价之宝。
『我情愿留着它。』
临走之前,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问道:
『虽然不觉得现在还有什么纸质信件的投递系统,但是出于好奇还是想问您一句……您应该——不会把它寄到哪里去的吧?』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也许。』
//.02:情书.FIN.

病人就位,疗程记录系统也开启了,然而该如何开始呢?我着实纠结了一阵。他看起来既不是那种会出于迷茫和不安而乖乖接受循诱的脆弱病患,也并非适用于强制拘禁和药物疗法的失控者,相反地,当他从那种极度排斥的情绪里稳定下来,反倒显露出一种相当自然安定的状态。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只不过是在消磨着预定的诊疗时间、对什么问题都漠不关心的态度,令诊断进度陷入了僵局。


 


或许这才是他被直属上级「押送」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我们得从头开始。梳理原委,然后一步一步分析他的真实精神状态。首先我建议他说故事给我听,一开始他拒绝了(伴随着那种典型的厌恶向人倾诉自己的神情),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最终同意了。


 


 


 


 


 


必须声明的是,为了任何在可预见和不可预见的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隐私法案涉及状况,我们暂且将他的臆幻对象化名为「MISAKI」。起初我对这优美柔软就如同春樱散落在煦暖风中的音节组合颇为赞赏,听起来就非常适合平缓式的疗法,如果排除掉他接下来所述内容的……激烈程度的话。


 


 


 


 


 


『让我想想要怎么开头……这样好了。MISAKI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在他人生的头十几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这个名字带给他的嘲笑和压力,以至于到了我和他相识的时候,他已经是个一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就会跳起来揍人的暴力小鬼了。嗯?其实他比我大几个月,虽然完全看不出来就是了。即使是现在——我是说,现在,外人一眼看上去,也都会觉得MISAKI还是个初中生。当然不仅仅是脸啦,身材啦,连脑子也是那样,毫无长进,光是打架的本领稍多了些而已。』


 


『可以这么说吧,那时候我们天天厮混在一起。……嗯,等等,这句删掉可以吗?』


 


……谢谢。换个说法。出于某些原因,我们熟络了起来。虽然MISAKI是个头脑简单、脾气糟糕、明明矮得要命还不肯喝牛奶的死小孩……什么?原因?您可没说过要详细到那种地步吧。……我说,别打断我好吗医生?』


 


MISAKI……但我还是怀念「那个」MISAKI。或许可以说是真的喜爱着也不一定。总之就是……即使互相交换定餐里的菜色也不会觉得异样的程度。就算一起出去面对面吃饭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程度。翘课一起睡也OK。啊,我没有真的说一起睡啦。……不需要别的什么人,别的什么东西,那样就完全足够——这种心情你明白吗,医生?』


 


……然后……嗯,等一下,让我再想想。……唔,有了。然后……你知道的,MISAKI那样的小鬼,总是很容易被盯上。虽然从以前就又矮又瘦的,从后面看的话……但是说真的哪个世界会有那么凶的女生啊……总之也得罪了很多人。虽然我是无所谓的。最多是陪他一起干架而已。不过是每天都在重复的事,没什么好抱怨的。我那时没想那么多。应该说是我没怎么考虑过其他人的想法。或许连MISAKI本身的想法,也全都……』


 


……唔,应该是这样发展的。那天原本一切都很平静。像往常一样无聊。只不过是在早课时和来找茬的家伙干了一架而已,就被叫去了训导室。没有任何新意的训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那时候……是第几节课呢?是上课铃还是下课铃?给MISAKI发讯息叫他去天台等我也没回应,直接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啊……训导主任真是烦死了,一直在耳边吵些什么……为什么不接呢?MISAKI。平常不管在干什么都会接的。他可是在打架途中都能掏出电话的很乱来的家伙。但是那天他没接电话。太奇怪了。我没法不去在意。』


 


『然后?然后我随便敷衍了那老家伙几句就闪人了……我得去找他。我有种直觉,不去找MISAKI的话是不行的。我从来没有过「不做什么不行」的预感,但是那一天,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激烈回荡着:去找他。马上。』


 


『我去了平常他会出现的地方,所有的。但是没有他的踪影。电话依然打不通。也没有讯息回应过来。』


 


……等等。让我……休息一下。五分钟,好吗?……谢谢。』


 


——然后……让我再想一下……然后有人……是谁呢?真的是不熟,看到脸也想不起名字的家伙,不过大概是同班的,看到MISAKI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带走了。似乎是以前有过过节的学长。』


 


——嘁,寻仇吗……真是没品的家伙,还趁着他落单的时候。想着要怎么修理那些家伙的我,一路找去了……哪里呢?应该是旧体育仓库那样的地方吧。又黑又冷、堆满了发霉的废旧器材,位置很偏远,都不会有什么人经过的地方。平常的话,真是不想进去……但是那天,我知道我必须推开那扇门。我必须……进去。』


 


『因为MISAKI就在那里。』


 


『因为有MISAKI在的地方,我必须去。』


 


『他就在那里面。在那不见天日的、冰冷潮湿的如同噩梦一样的地方。他不应该在那里的。』


 


MISAKI不应该在那种地方的。至少不应该是那个样子,被扔在那个地方。』


 


『我的……我的MISAKI。……』


 


…………。』


 


——时间到了吗?好的,谢谢。您有烟吗,医生?……哈啊,开玩笑的。我们的办公室也是禁烟的。……继续好吗?我怕我下周会忘记后面的情节。』


 


…………说真的,我该怎么办呢?我从来没见过那个样子的MISAKI。他竟然在哭。不……一开始他被弄晕过去了。有很多被暴力殴打的痕迹,但那不是……不是伤害最大的,你明白我说的吗?』


 


……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只能紧紧抱着他。但光是这个动作似乎也已经把他弄疼了。那些伤痕……那些该死的家伙。眼前的问题是,我从来没考虑过要拿一个哭泣的MISAKI怎么办。真奇怪啊……神经像通信电缆那么粗的MISAKI,在我的怀里哭着。我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满心想着的就只有这个颤抖着的、呜咽着我听不清的字眼的MISAKI。或许我应该先给他披上件衣服。他的那一件已经被弄脏到根本不能穿,随便地扔在一边,所以我就用了我自己的制服外套。我的衣服完全地把他包起来了。没有了平时的活力和气焰,他看起来更小了。』


 


……可是——他紧紧靠在我的怀里,那个时候,那个短暂又漫长的瞬间,那独一无二、别无所依的感觉,却是那么地好。』


 


——诶,您也觉得很奇怪、很有趣,是不是?这是我喜欢的部分。请听下去。』


 


……那种感觉……就好像世界之初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美妙?或许是的。特别是在那种情况下,非常不合时宜,不是吗?……和道德倒是没什么关系,我不在乎那些。』


 


『似乎在那一个特定的时间里,我就是……我应该是……我也不确定,或许是的,是他所能看到、听到、碰触到的一切,而不愿意也不可能再去接受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那种奇妙的直觉就这样侵入了我的意识。』


 


『然后?然后就非常有意思了……我也不介意说出来,毕竟您是医生。然后我就开始对MISAKI产生了某种前所未有的……你们怎么称呼它?性欲?大概是这样吧。』


 


『啊啊、那样的MISAKI,我也是可以对他做那种行为的。这种可能性即刻占据了我的脑海。』


 


『可怕的、直白的、毫无犯罪意识的,本能反应。这种东西你们又称之为什么?』


 


『唉,真是个好故事……是不是?希望没有令您反胃。……哈,不必客套,您就直说好了。怎么样,还要继续听吗?』


 


……好的。』


 


『那之后我当然还是得暂且压下心头的邪念,把MISAKI带去安全洁净的地方给照料起来才行。我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毕竟这种……该说是犯罪行为?不是每天都可以遇到的,如果只是打架的伤我倒还可以大致应付过去。因为他即使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也拼命抗拒着被别人知道这事,我只能先把他带回自己的住处,用所有能找到的医务用品给他做了基本的清洁和消毒……尽量,全面地。……』


 


『只是要安抚他睡下去,倒真是一件难事。我从来没干过这个。』


 


『但是他在迷蒙之中无助地唤着我的名字的声音,那非常美妙。』


 


『暴躁又跋扈,谁也不怕,像坏脾气的野猫似的MISAKI,被弄坏了。那么可爱,叫人心碎。』


 


『心碎的同时又觉得甜蜜。』


 


『我想我根本就已经疯了。』


 


……真的。』


 


…………』


 


…………』


 


——您真的没有烟吗?……』


 


……』


 


 


 


 


 


 


 


 


 


经过了第一次的诊疗,我从伏见先生身上发现了新的特质。虽然有些异乎寻常,但对他的病情而言或许正是关键性的突破点。


 


 


 


我们约好下周同一时间再见。


 


 


 


『下次可别再让同事押着您进来了。他们是您的部下吧,真够呛。』


 


 


 


我半开玩笑地与他道别。


 


 


 


『我尽量。』


 


 


 



00 病患




 


“午安。”


 


 


 


他是个很守时的人。每周一的这个钟点,都会准时地出现在我的诊室里。也许是因为常年在那种一板一眼的环境里工作的关系,对时间的观念也特别地强烈。


 


他是一个好病人。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怪异,但却是事实。


 


作为专门为公职人员提供心理健康咨询和诊疗服务的机构,我们接诊过无数因为各种工作压力而情绪烦躁、精神紧张、心理失衡的患者;从需要全套诊治资料保密的、不可提其名讳的高层官员,到时常需要面对生命危险的、病历资料随时都可能被盖上死亡确认封存章的一线战斗人员,在我看来有着和寻常人类一样真实的烦恼和迫切的孤独;而在这千千万万迷失者之中,他显得有些特殊。


 


 


 


我并非没接待过这个「传说中的」部门的病患,而这位先生无疑是其中最迷人的一个。就好像现在,安安静静地待在候诊室的沙发上,修长的身姿,神情悠然,叠着腿坐在那里,就像一把上好名枪放在丝绒盒子里,等待着每一个识货的买主。


 


——当然是上了膛的。


 


 


 


而当他看到我,即刻合上了手中的小册子,起身向我浅淡地问好。我注意到那本小书没有标题,所谓的封面也不过是用泛黄陈旧的纸张随便黏上代替的。这真是少见。在电子阅读器材泛滥的时代,纸制读物原本就已经是稀有品了。


 


“真难得,您在读什么?”


 


“唔,……只是本旧书。”


 


“是小说吗?”


 


“不太清楚。尽是些零散的东西,也没有中心似的。”


 


“听起来像是散文集?”


 


“也没有那么正经吧。”


 


“有你喜欢的段落吗?和我说说吧。”


 


“……说是喜欢也太……”


 


——极大的进步。如此这般,自然流畅的对话。


 


说实在的,他和以前可大不相同了。我清楚记得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样子。回想起来,那倒是作为他这样冷淡处世、漠然无谓的人来说相当少有的、情绪波动强烈的模样。虽然作为一个几乎是被同事一边一个架着塞进来的病患,倒也没什么好诧异的。


 


那的确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部门「那么」高阶的官员。面容冷峻的美人,却在话题涉及身后那位神情满溢着浓烈的不悦、烦躁和懈怠之情的、穿着同系青色制服的男性时,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无奈。


 


 


 


『副长,就说了我不需要……』


 


『这是室长的正式命令。请你务必当成是工作来好好执行。』


 


……啧。』


 


 


 


我见识过无数狂躁病、强迫症和暴力犯,能当着上司的面表露出如此不耐的情绪的大胆家伙,倒是很少有的。


 


 


 


话说你就是某个特权部门不惜动用官方通告强行插入精神诊疗部的日程表也要送进来的麻烦人物吗——被扰乱了整个下午的工作的我,保持着本部门引以为傲的医德,没有露出一丝苛责不满,也不至于过分亲切,只是平静地调出病患资料文件,一边对这位几乎把“不想合作”给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病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按您觉得舒适的方式躺下吧——在此之前请先解除您的佩剑。我不管您在哪儿供职、手下有多少武装差使,反正我的诊室是武器禁入区。』


 


 


 


他愣了一下,然后撇过头,再次用舌尖打出那种极度不耐烦的声音。


 


 


 


——只能说他的上司相当明智。


 


 


 


手中新建的病历表上,赫然显示着病患的资料:


 


 


 


 


 


【姓名:伏见猿比古。所属:SCEPTER 4。】








 

『晚安。』

毫無預兆地,我一把將他推開。上一秒緊擁著的體溫,一瞬消散在夜涼之中。

他詫異而不快地瞪著我。因為方才劇烈的掙扎而有些氣喘,獲得自由之後立刻採取了防備的姿勢,火焰的溫熱,透过那双手灼燒著周遭的空氣。

而那溫熱也灼燒著我。

但我最终還是放他走了。

回去吧。可愛的美咲。我的、我的、只是我的。

(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みさき——)

沒有傳達到他心裡的呼喚,再呼喊個一千遍一萬遍,又有什麽意義。

//.fin.

本人就是要在此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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