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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還記得身為人類時的感覺嗎?”



數據模擬作戰會議的間隙,這樣的提問從指揮室的另一端傳來。並非聲帶配合口腔震動空氣所傳達的音波訊號,而只是電波循環在接收回路裡留下一板一眼記錄而已。宗像推了推眼鏡——這古樸的裝飾品並非真正的視覺矯正器,更多地只是充當臨時圖像分析和通訊工具,雖然還有那麼多無需支架的、在使用上更為方便的配給品,他卻仍將這物件當做舊時代的紀念品保留下來。



“伏見君會對這樣充滿不可知因素的論題感興趣,這還真是少見。”


“只是休整癥狀罷了……過兩天程序修正過了就會好了。”



即使看不見神情,也能感覺到那種微小的尷尬。覺得有趣的宗像輕笑起來。



“儘管由最堅固的合金包裹著,伏見君果然還是有著一顆心啊。”



在部下由於這小小的嘲弄而賭氣切斷通訊之前,他柔情地合上眼簾緩緩說道:



“我記得哦,在還沒有完全改造成為現在的機體之前……按照過去人類的紀年來說,應該是很久以前,久到連殖民衛星都尚在試驗階段的時候了。”


“是那種野性而荒蕪的時代嗎。”


“野性嗎……也可以這麼說。那時候,還存在著完全靠汲取自然養分而盛開的花朵呢。”


“那不是化石了嗎……室長您原來已經這麼老了啊。”


“呵,跟新機體的你們比起來,或許是這樣吧。”


“那時候有什麽?”


“這樣說吧,即使是現今最強大的記憶芯片,也很難追溯到那麼久以前……更不要說那個時代的科技了。儘管如此,我還是盡可能地保留了一些特殊的資料片段。我想用人類的語氣來描述它或許更為合適:那是我入職從異能管理所的第一天,當我從斯特林登記部門走出來,有一個人斜倚在轉角的牆邊,白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勾勒出那難以複刻的健美輪廓,令人過目不忘的紅頭髮和離經叛道的裝飾品,我能想像那些金屬製品隨著他每一個最微小的動作而叮噹作響的樣子;明明是禁菸區卻能旁若無人地摸出菸盒,一眼便看得出是個不知規矩為何物的男人——更不要說他使用的那種危險的點菸方式,以某種在當時還並未被徹底研究的異能精准地在空氣中燃起火焰,後來被證明是種極端危險的能力。”


“……您和他爆發衝突了嗎?”


“實際上,並沒有。他轉頭看到我,僵持了3.5秒,沒有任何語言——不如說是以一種當時的我所無法解讀的眼神看著我,同時對我遞出了已被捏皺大半的菸盒。”


“然後呢?”


“然後…………休息時間到了。復位吧,伏見君。”


“嘖。您可真沒意思。”


“有時我也這麼認為,呵。”




——尤其是當他發現,在過去了這麼多個可以用數字來記錄、卻沒法再用人類的心去細細體緬的時時日日、分分秒秒之後,自己卻仍然後悔沒有接下那個逆光之下攝人心魂的微笑,與那隻別人給的菸。






//.end.

ASK的點單:http://ask.fm/kyo696/answer/59568971526




聖誕節之前最後一個星期五,整個警局洋溢著甜美到幾乎冒出焦味、瀕臨末日般的歡快氣息。每一個人都像是馬上要離職一般興奮又焦躁,根本不能指望他們好好幹活。當他穿過人來人往的門廳,皮鞋踩在年久鬆疏的地板上咯吱作響,不太面熟的實習生小跑過來急匆匆地對他行了個禮,說道:伏見先生,剛才有人找您……他皺了皺眉繼續往辦公室走。部下們個個看起來都手忙腳亂應接不暇,卻也不忘記從搖搖欲墜的文件堆的縫隙間探出頭來對他說早安;茶水間壞掉的咖啡機像台舊坦克轟轟作響,伴隨煮過頭的苦澀香氣侵佔著廢寢忘食的辦案小組所剩無幾的感官。



“誰找我?”



小實習生竟還沒走。他隨手把大衣掛上沙發椅背。辦公桌上是昨晚沒倒掉的咖啡,真倒胃口。



“他……沒說名字,只是問了些奇怪的問題……”


“什麽?你們竟然沒查看他的證件。”


“很、很抱歉……”


“他問了什麽?”


“他問…您背上的槍傷是否還會復發……”



啪。



杯子倒在桌板上。黑褐色的液體迅速地把案情記錄浸了個透。



“…………他……還問了什麽?”



聽出上司聲音裡那顯而易見的顫抖,年輕人緊張得直咬舌。



“他、他還問您現在過得好不好……還有……”


“還有什麽!!”


“……他說,祝您聖誕快樂……”



實習生幾乎沒來得急看清伏見是怎麼跑出去的。


只餘下風掀起窗簾和衣角。





四處都是人。偌大一個屋子裡沒有人說得出那訪客是往哪個方向離去。他抓住每一個路過的同事和下屬逼問有沒有見過一個棕紅色頭髮的小個子。揪著每一個不相識的路人問他有沒有看見踩著滑板的人在附近徘徊。假如屋頂上的鴿子會說話,他恨不得也能一隻一隻全都網起來刑訊逼供,只要能得到哪怕是一點點的線索,他拼了命也要去解讀那些惱人的咕咕聲。



東京已是深冬了。節日正以它獨有的歡欣氣息瀰漫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伏見的左手手腕開始隱約刺痛起來。那是在他還沒有成為警視正的時候,被親手銬住的危險分子強行脫離時落下的傷痕。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痛過了。



站在匆匆過往的人海之中,卻恍恍然仿佛身處無人之境。





下雪了。





//.END.






“戶主姓名?”


“草薙出雲。”


“職業?”


“…開酒吧的。”


“「自主經營業」。有無子女?”


“……沒…嗯,算是有吧。”


“您的姓名?”


“…你不是知道嗎。”


“只是程序而已。年齡?”


“24…”


“已經過了8月13日,應該是25才對。”


“……是嗎。”


“職業?”


“……”


“嗯,「無業遊民」。”


“……你到底來幹嘛的…”


“戶主現在何處?”


“…去英國……買酒了,大概。”


“所以現在您是獨自在家?”


“…………警察臨檢——需要問到這種程度嗎。”


“我說過了,周防,這只是例行公事。對待危險分子,謹慎永遠是必要的。”


“……你說的是把剛睡醒的一般市民摁在牆上膝蓋塞進大腿之間還把手伸進衣服裡頭這種程度的「謹慎」嗎。”


“哦呀,今天意外地多話呢,不過我並不討厭哦,周防。”


“我沒有在問你的意見……嘖,你頂到我了。”


“不請任勞任怨的治安維護者進去喝杯茶嗎?自稱一般市民的周防尊先生。”


“我爲什麽要請條子進家門…”


一般的劇情都是這樣發展的,你難道不知道嗎,野蠻人。”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說的劇情來自何處,宗像。”



業界名人草薙出雲的早晨總是從一通亂響的電話開始。和許多身兼數職的成功人士一樣,他全天候開啟複數的通訊設備;有些人會根據職能把自己分割為好爸爸、好員工以及好情人之類的,而他對自己的定位差不多徘徊在王牌製作人、公司實際上的運作中樞以及全職保姆之間——不幸的是,看起來最匪夷所思的那一項卻恰恰占去他最多的戰力。當他從不足4個小時的悲慘睡眠之中強迫自己按下通話鍵而不是把鈴聲大作的手機扔出窗外,八田的經紀人兼營養師鐮本力夫的聲音像壞掉的爆米花機裡頭慌不擇路的玉米粒上躥下跳:“不好了、不好了啊草薙哥,八田桑他……”



——聽聽、聽聽,我們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複印件,同樣的戲碼不厭其煩地重複上演(而且張張都是全價票),把最不值得回味的東西硬是塞進我們的早餐盤子裡。回想那小子剛出道的那兩年,接到類似的電話時,他多少還會緊張那麼一下,腦子裡頭劈裡啪啦地閃過次日的娛樂新聞的大字頭條、藝人形象危機、成串的公關會議和難熬的新聞澄清(=打馬虎眼)發佈會云云,而現在——八田misaki要是有一禮拜不出狀況,才真的會變成娛樂版頭條。不如說“他就是這樣才可愛呀”,from某個街頭路人採訪節目。受訪者還是八田最怕的那種黑皮膚白睫毛太妹。



但不管怎麼說,公眾再怎麼習慣了他們的沒邏輯和無厘頭也好,對於業界龍頭來說,『Shock!HMR旗下當紅男子偶像與其對頭公司S社所屬知名男藝人在電視臺節目錄影中途休息時爆發衝突扭打於男廁隔間』這種標題,終究還是不太好看,多少還算得上有礙觀瞻——更不要說要被那些個花錢也擺不平的花邊小報怎麼樣添油加醋,光是想想要準備多少若有似無剛剛好的說辭去說明看起來卻更像是欲蓋彌彰,草薙覺得自己離胃穿孔又近了一大步。



他不抱希望地撥通了某隻私人專線。



“尊,出了點事,要你出面。”


『——又是八田?等會兒、我現在正在……啊…』


“我才不管你在誰床上,尊。我要你現在馬上把屁股挪到HMR的社長辦公室,如果你累到一步也走不了,我可以叫人去幫你,OK?”


『……你今天火氣怎麼這麼大。』


“更年期,不行嗎?”


『去年不是更過了嗎?』


“少廢話,趕緊起來穿褲子。”




結果S社的老闆親自開著車把周防送回來。確認了一下後座上的男人確實穿著衣服之後草薙一把拉開車門:“麻煩你下次如果要從全社出席的年度酒宴上消失的話,至少給我留句話——我等了一天都沒有接到勒索電話,還以為你已經被沉進東京灣了。”


從駕駛座走下來的宗像禮司禮節性地笑了一下,聲音裡感覺不到一絲一毫身為共犯的歉意:“是我疏忽了,很抱歉。下次我會讓服務生傳字條給您的。”


“勞您費心。”草薙一把拽過周防,在公司人來人往的大門口忍下這口氣。要是手邊有香檳,他定要一手拿上一杯,然後把眼前兩個一身荷爾蒙毒氣還未散盡的大老闆潑個一頭一臉。




“我知道你和以前的舞臺搭檔還有些沒解決的‘私人問題’,但再怎麼說也不能在電視臺就鬧起來,簡直就像在獅子洞搶草吃的羊似的……喂,左邊臉還有塊淤青沒遮好,給他撲厚一點的粉。”


一邊指點著化粧師為八田蓋去「意料之外的不可控事件」造成的遺留問題,草薙推了推眼鏡,思忖著讓20分鐘後的下一個通告不至於全然無法收拾的妥善措施——


“就算是尊,當年也沒你這麼能鬧騰,”


仿佛聽到了什麽興奮劑般的字眼,原本正被沾到傷口的化妝水刺得齜牙咧嘴的八田,一下子全神貫注、興致勃勃地看著他。


“……這麼說吧,今天的事,對方也有責任,這部份我會去和他們交涉,電視臺那邊也就是尊幾句話的事,犯不著太放在心上——我不是在說你不用反省,這幾天除了通告需要之外哪裡都不准去,聽到沒?”


這一瞬間整個化粧室的人仿佛都看見了八田委屈垂下的狗耳朵。


“誒。”



——這就是命。人一旦上了點年紀,就開始不由自主地信這一套。要不然的話,他也想不出其他更能寬慰他的解釋;如果可以,草薙也想乾脆就像他們那個每次都從員工大會第一分鐘睡到最後一陣掌聲落下的掛名BOSS一樣逍遙快活死活不管,把營運呀業績呀名譽呀還有總不安生的小屁孩兒什麽的統統扔到那個誰家的屋頂游泳池裡去,那他大概還能多活個十年八年的,無奈現實就是這樣殘酷,有了一個昏君就不能有第二個,要不然股票大跌、資產重組、還不知會被誰買下招牌、哦不、會是誰他大概心裡有數,只是他不喜歡在胸前掛上藍色的名牌、也受够了那些叫人眼皮發疼的敬語。



“——所以說,如果你能保證把這檔節目乖乖錄完、控制好自己的言行就像根本沒看到坐在對面的猴子一樣,我會把昨天你捅的簍子一筆勾銷,還附贈上次你出外景時候漏看的『LEGEND!腥風血雨20年——傳奇男優周防尊演藝生涯特別節目!從一線男星到娛樂業巨頭』的母帶拷貝一份給你……聽好了,是未·公·開·無·剪·輯·完·全·版——懂我的意思嗎?”


“草薙哥我願意一輩子追隨你!”



很好,眼睛閃閃發亮,就差撲上來抱著大腿了。這就算搞定了80%。屢試不爽的同時真有點怕他被一捲帶子就拐走了。



“草薙哥,那東西不是……今天早上S社那邊送來的……”


鐮本帶著疑惑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



“是啊,說是給‘上次的事’賠罪來著。”



——署名宗像禮司。



草薙點起一隻菸,沒有把這個細節補充上去。






//.END.




(跪下,炙紅的King of Hearts...)





“請原諒這份冒昧,我本該在聽到傳召之後才踏入宮殿的,但是陛下,您的傳令官實在太過粗野……”



顯然來客的臉皮比外頭爬滿玫瑰藤的城牆還要厚上好幾層。踏著士兵們七倒八歪的殘軀一路走進來,旁若無人的瀟灑微笑遠隔三條護城河、兩個花園就讓人脊背發癢寒毛倒豎,漆黑長靴上鑲了北極座的星星、一步一步登上他的陛階,簡直連鞋印都在可惡地閃閃發亮。



“…………你是怎麼摸進來的。”



紅頭髮的國王看不出半點慌亂的樣子,倒更像是要睡上這天的第二覺。懶懶散散地斜臥金邊紅絨寶座上半抬起眼皮,睨了他有那麼一會兒之後才低低地開口;唇角滑出來的每個音節都像是玫瑰花瓣從枝萼上掉落下來——熾熱的、令人腰膝發軟、甘願臣服的芬芳。


——只是這不速之客也從不向誰屈膝罷了。精美的袍服和沉重的寶劍,每一樣都是天與海融在一起都調和不出的蒼藍,與這赤紅的宮闕格格不入。



“我自然有我的帶路人。”



他對著不知何時踞在窗臺上黑貓輕輕頷首。對方捲捲尾巴,嘴裡咬著一張微微發出紅光的紙牌:



(「報酬——確實地收到了。祝您好運,告辭。」)



輕巧的身影似風消失在空氣裡。




“…………草薙呢。”


“如果您問的是您忠誠的魔法師——想必他正與我驍勇的騎士團苦戰,無暇顧及您的召喚。”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了。”


“您的寬宏令人敬仰。正是如此。”


“說吧…這次——你想要什麽?”


“不多不少,是您隨手便能施予的東西。”


“玫瑰?後面花園裡隨便摘,不過只有紅的。”


“您的花朵顏色都太熱烈,鋪在床褥上會害我整夜整夜地失眠。”


“皇冠?拿去就是了,我還嫌它沉。”


“皇冠的話,我更喜歡自己藍色的那頂。”


“寶座?大不了我去床上睡……不過你可能要多叫兩個人才抬得動。”


“如您所見,我可沒法同時坐在兩個椅子上。”


“什麽都不要就快點滾回去。”


“那可不行,我便是來討伐陛下您的,怎能空手而歸。”


“……你有時真讓人心煩。”


“在吝嗇言語的您面前,我似乎無法否認這一點。”



當他終於踩上離王座最近的一條臺階,裹著金衣的劍鞘末端觸到紅毯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火焰玫瑰在腳邊狂烈地盛開,蜷曲的、長滿了尖刺的荊棘沿著雙足一路向上纏住他的腿,像是要嵌進入侵者的雙足那般緊緊箍牢。



而他的眉頭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




“這世上——只有一種魔法對我有效,您應該知道的。”




國王抬起眼簾,直直望向他。




玫瑰瞬間化為灰燼。






//.END.



“……臥槽。”


“……………………似乎又是我無法理解的粗口呢,周防。睡飽了?”


“……我做了個夢。”


“真難得。有意向我傾訴嗎?儘管還有公務纏身,倒也不是不能為閣下保留這一點時間。”


“你就別裝模作樣了……反正回辦公室也是喝茶玩拼圖吧。”


“咳。……所以,夢的內容是?”


“…………我夢見……八田和伏見……是我和你的小孩。”


“………………還真是有趣的想法,呢。”


“而且兩個死小孩吵得要命……說起來就火大啊一個八田就夠麻煩了你還經常找藉口把伏見塞過來……八田每天哭著鬧著不肯喝牛奶伏見跟每種蔬菜都有深仇大恨……兩個人5歲就在幼稚園把全班的小孩都打哭過,上了小學平均每週要被叫5次家長……初中第一年打遍學校無敵手第二年就被抓到去紅燈區開房間……哦對了他倆經常把安全套啊潤滑劑啊還有你的槍啊車子啊什麽的偷出來玩結果每次事情敗露卻是我被草薙罵個半死……”


“…………所以說,”


“啊?”


“——我和你誰是爸爸?”


“………………你關心的是這個嗎。”


“請務必告訴我,周防。”


“你給我回去。”







——活着究竟是什么感觉。



当我们尝尽了快乐,死到临头时,自然不会再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宗像对他说:不要在床上抽烟。于是他不等对方拉过床头的烟灰缸便把烟头掐灭在了手心里。嗤啦。火光烧灼皮肤印下浅淡的灰影。只是轻微的热度,即便不是王,也并不会造成什么不能磨灭的伤害。他看着背光的眼瞳里那责备的目光忽然感到心情愉快,于是伸手揽住对方汗湿的后颈低声笑起来,一边故意挺了挺腰夹得更紧了些:继续啊。




『生活是需要技巧的,不必横冲直撞』。很莫名地,草薙出云的台词像烟圈一样漂浮在脑海里。但是那些东西全都太麻烦、太刁钻也太反复无常,彻痛和孤单席卷而来的时候还不如就这样把自己埋进温暖的水底,尽管身下只是光滑坚硬的雪白陶瓷而非漆黑深邃的海床,隔着水看到的浴室顶灯仍让人有种海平面之下窥见的太阳一般晕眩的幻觉。这样想着他闭起眼睛放开了呼吸,任由意识沉湎下去。




“……——你是想死吗?!”



不知由于缺氧还是困倦,前半句他听得不太真切。宗像这么生气的表情还真是少见——他暗自觉得有趣,在硬是被拽出水面、呼吸不顺呛个半死的时候。



当他一边把水咳出来一边难以自抑地笑起来,宗像的表情看起来恨不得把他按回水里去。



——你刚才是不是爆粗了?


——我没有。


——……呵。





活着。


那是,就像这样、


疼痛而濒临溺毙,却不甘心放手的时刻。




一滴眼泪也不必为它流。






//.END.





喵喵喵,汪汪汪。








“說真的,周防,在接到電話的時候,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閣下那句‘宗像,過來一下’的內在含義。”難道是某種新式的調情嗎?——諸如此類的。


“…………那你現在明白了嗎。”


“大致上。”



看著正蜷在赤之王手邊安然甜睡的、有著柔軟長毛的純白幼犬,脖子上系著不知何時在哪見過、有些眼熟的紅色蕾絲緞帶,以及正在自己鞋尖前方約50公分處、以一副驅趕入侵者的姿態沖他汪汪直吠的、有著精靈般的大耳朵和短短尾巴、體型與氣勢不成比例的小型犬,宗像狀似鎮定地推了推眼鏡。



“遭遇目的不明的新型異能犯罪、和我們兩人同時發白日夢的可能性各占50%。”


“說點有用的。”


“我可是在認真地分析情況。……我是說,在閣下的氏族都變成了這些……唔,”


他停頓一下環視四周,為滿屋子形態、種類各異的犬隻想了個中肯些的措辭:


“……動物——的情況下,為何你卻沒事呢,周防?”


“……草薙也没事,他出去买食盆和沐浴液了……還有,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麽,宗像。”


“呵……那真是可惜了。”


“並不。……總之,這算是異能……什麽的,事件吧,想點辦法。”


“很抱歉,這是從未記錄在案的突發事件,現在還無法立即提出解決方案,一切要等調查部門具體勘察之後才能……”


“好吧你可以走了。”


“誒呀呀,說無情還真是不冤枉你。”





——30 minutes later——





“喂,不管你要找誰,他們現在都不在,所以別打過來了。……嗯?宗像?是你啊……怎麼想出對策了嗎。”


“………………不……很抱歉,我這裡……發生了一點狀況。”


“……?說清楚點。”


“…………我不知道該怎麼……啊、等等、伏見君,不要在沙發腳上磨爪子……嗯?這是誰打翻的——道明寺君你的腳底都是墨水不要踩在文件上……啊我的茶杯……真糟,誰打個電話給淡島君——什麽,觸屏設置了寵物鎖定嗎?算了我來吧……”


“………………宗像,告訴我你那邊現在不是我想的那樣。”


“抱歉周防、我等一下再打給你——對了你認識附近的寵物店嗎?”




  




“……你養狗了?”


“呀,看不出來世理醬還喜歡貓嗎。”


“一般般而已。”


“看起來數量還不少嘛……”


“可不想被抱著那麼一大摞犬用香波和梳毛器的人這麼說。”


“啊哈哈,因為突然間多了很多孩子嘛……”


“你總是這樣亂撿東西回來養啊。……啊,你好,麻煩你把這些項圈吊牌全部刻上名字……這是名單,請千萬不要弄錯了。……大概有100多隻,需要多久?嗯?不能再快點嗎?……“


“世理醬的貓們名字還挺正經的呢不如說簡直像人似的……我還以為會是‘小花’、‘小咪’或是‘波波’之類的。”


“都是公貓不用起那麼可愛的名字。”


“…………”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目前來看似乎是爆發在由石板選中的王的氏族內部的一場異變,對氏族個體的心智和記憶似乎尚未有太大影響,也沒有類似傳染的跡象。”


“哼,惡作劇嗎……”


“動機不明,也沒有任何人聲稱對此負責,目前看來也不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只有我和你的人受影響嗎。”


“…………事實上,我詢問了一下其他氏族的情況……威兹曼閣下表示‘以前是一貓一狗,現在還是一貓一狗,沒有什麽異常~’但是我不太確定他的說辭是否屬實,”


“…………”


“國常路大人則是問了我一句:‘知道磨牙木選用什麽樹種的比較好嗎,宗像。’語氣似乎有些焦急,我覺得不太適合再繼續追問。”


“…………算了,當我沒問。”







“——總之,日子還是要繼續過,工作也不能落下……淡島君,你有什麽提議嗎。”


“出勤是不可能的了,但能做的工作還是不能懈怠……總之室長您可以先把逗貓棒放下嗎。”


“抱歉,不知不覺就……”


“還有伏見日高道明寺你們也別那麼容易受影響,就不能控制一下貓的本能嗎,別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喵。(嘖。)”


“喵嗚~(抱歉~)”


“……總之,我已經對外發佈了S4全體外出集訓的通告,在解除這個形態之前,所有人請安靜克制地生活……我還沒說完!那邊是誰又在撓窗簾布!”


“誒呀呀,貓真是可愛……我第一次這麼覺得,淡島君。”


“這種話請等到給他們全部洗完澡再說,室長。”


“…………”






“……好了、一個一個來……不要舔我,八田。”


“啊啊啊尊你在幹什麼!”


“嗯?不是你要我給他們洗澡嗎……”


“鐮本他們也就算了、浴缸放那麼多水你是想淹死小八田和安娜嗎?!”


“…………”







//TBC?




“草薙哥、你……你不去哪裡吧。”



不知是積累了多少勇氣才問出口。當八田吞吞吐吐地把這句話說出來,草薙正在擦杯子的手停頓了有那麼兩秒鐘。高級進口酒具的表面反射著淡金色的燈光,他捏著杯底把它倒掛上頭頂的杯架,在八田焦灼的欲言又止之中,拿起另一只擦拭起來。



“小八田最近很乖呢。”



他沒有過譽。十束和尊走了以後,他們的世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八田每天都準時來店裡幫他,就好像用家務活攢零用錢買心儀玩具的小孩子那樣勤勤懇懇;但他沒有要求任何東西,就好像在過去,草薙也從沒有真的要他付那些果汁錢一樣。



“想要什麽的話,跟我說也可以哦。”



八田搖搖頭,在吧台上默不作聲地伏下來,用手臂枕著腦袋掩住臉頰把表情藏進肩膀的陰影之中。他被那些曾是已經不在的人所鍾愛不已的東西包圍著,看起來像是快被回憶給溺死的小動物。



“……沒什麼。”



——說謊的時候得看著別人的眼睛才行啊。他垂下眼瞼,以不會驚醒一粒灰塵的力度撫過那顆毛茸茸的腦袋。草薙當然知道八田想要的,不想要的,得到後又失去的,還有已經不可能誰也無能為力無可怪責的,究竟是什麽;但是,只是說如果——有機會讓他們順著人生的鐵軌逆向而行,路途之中讓他再遇到這個笨笨的、讓人一個頭兩個大的死小孩,他一定不會再把他撿回來了。假如世上再無其他閒事可做而非有那個必要讓他草薙出雲,一個多年置身黑道與情場而仍能處變不驚遊刃有餘的男人眼淚落地、心如死灰的話,自然還有許多其他的方法,但再也、再也、再也不要是這樣了。



就在那深不見底的海面之下。在那攀上雲端卻仍然遙不可及的星空之中。在他等了又等、失落之後仍有希望的花朵盛開的心之庭院裡,燃燒閃爍的樣子,和趴在他最喜歡的、傷痕累累的吧台上向他要這要那、吃飽之後又重新闖禍的小傢伙一樣,即使不懂得他,也仍然令他那為命運所背信棄義、愈走愈孤寂的人生,有了一點點溫暖的光亮。




晚安、晚安——我的小火焰。





//.END.



——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至少對宗像來說是如此。


明明車裡不過只有三個人而已。當他坐在駕駛位上,操控著整臺外表平平無奇實則配備了精良裝甲的機械怪物一路飛馳,後座上的兩個——儘管他們早已經不是需要成人監護的年紀,從上車之前開始仿佛就有吵不完的架,內容是與年齡不符的、如同小學生沒什麼水準的鬥嘴般的可愛,倒也讓這漫長的旅途不至於陷入太徹底的無聊。


伏見君——哦,是啊,他得力的、不耐煩卻兢兢業業的好部下,常常讓周邊的人忘卻了他有多麼年輕,只是如此自然地展露出這麼不成熟的一面,自入職以來還是頭一回;在途中一邊並未停止與前黑幫組織要員的「打鬧」一邊狀似關懷地詢問過幾次是否需要自己來駕車,都被宗像婉拒了。


“我覺得伏見君應該更願意留在後座。”


他體貼地說道。


罔顧後面再次因為毫無意義的口角而幾乎已經打成一團的兩個小傢伙,他把車穩穩地拐上衛星地圖上都沒有標識的鄉間小道。





            餘 生


Will you miss me


        in your remaining years?






宗像禮司想像過他們的再會——就好像他也曾在某天想像過他們的離別。究竟悲壯和靜謐,哪個會更多一些;鮮血也好眼淚也好,總該有些東西湧上心頭。事實上他的確猜中了絕大部份,在可以用數據預測的範圍之內,甚至包括了那些太合時宜的雪花。當他看到那些冰寒的結晶在觸到周防溫熱皮膚的前一瞬間化作水汽消失無蹤,忽然覺得喉嚨裡所有的聲音都被抽乾。


滾熱的血和冰涼的呼吸。要把劍從一個人的身體裡拔出來,竟是如此的艱難苦澀。





“………………真虧你能找到。”


主角站在木質樓梯的轉角處,居高臨下地睨著他,難得地顯露出了一點詫異,倒讓作為來訪者的宗像有點尷尬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麽的當口,跟在身後的八田幾乎是哭著衝了上去。周防像摸小狗似的揉揉他的腦袋,寬容地允許對方把眼淚鼻涕一齊抹到自己身上。泊好車子走過來的伏見看見此情此景似乎不太自在,但最終也沒說什麼——畢竟對他來說,周防早是已死之人;只不過因為八田在此刻感到了幸福和新生,他也就沒什麼所謂了,甚至暫時地放下了面子、使用一種少見的、或許是叫人懷念的恭敬語氣稱呼道:“尊先生。”






  



“…………。”


前赤之王笑了出來,忍俊不禁地。目光的著點是宗像幾乎一半沒入潮濕的沙子裡的(看來價值不菲的)皮鞋。


“你真不該穿這個來。”


周防直言不諱地提示道。


宗像輕輕皺眉,看向對方踏在沙灘上的裸足,從海沙中露出幾段明晰的骨節,便躬身將自己的鞋襪也除了下來。周防看著他一瞬被海浪打濕的褲腳,不置可否地扭過頭。


那視線的盡頭,是金紅色的海平線。此時此刻,巨大的夕陽正如同千萬個過往時日中重蹈覆轍的那樣,緩緩沉入這個星球的另一邊。


“閣下也會有——這種觀看落日的興致嗎。”


連宗像自己都感覺到了周防評價過自己的那種無趣。難道就真的沒有什麽話好說了嗎——他有點尷尬地別過頭,內心頭一次希望自己什麽都沒有說過。確實,大多數的時候,他們之間沒有什麽鼓舞人心、甚至僅僅是可以稱之為愉快的話題;儘管他知道周防並不會在意這種膚淺瑣事,但他內心依然懷抱著那樣平凡的期望——即使不會有任何的回應。


“我只是沒事做。”


這回答聽起來毫無虛假。宗像想或許這就是他來到這裡以後最真實的——平淡無奇的靜謐人生,再無命運的燒灼。


只餘下這淡泊的夕陽。


“有人來看望嗎?——除了我們以外。”


“草薙每週會來。”


——想必這裡的一切也是那位打點的。這和宗像猜想的差不多。畢竟周防並不是那種能將自己照料得盡善盡美的人,說不定還沒有一同前來的那兩個年輕人來得讓人省心——作為一個王,是有些過於叫人牽腸掛肚了。


“周防。”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該稱之為什麽。既不是歉疚也不是悔恨,甚至不是任何一種可以用已經存在的語彙描述的東西。在他的心底。


“……你過得好嗎。”


還是問出口了。


在太陽完全消失的前一刻。






  



宗像莫名地有些遲疑起來。感覺到他的顧忌,坐在床沿解開他的皮帶的周防有些好笑地說道:“沒事,他們又不是小孩子了。”


“重點不是這…………等等、周防,不要用嘴……唔、……”


剩下的話語全都隨著對方靈活而灼熱的唇舌淹沒在浸滿情慾的空氣裡。他不敢說自己來到這裡時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即使沒有到達期待的程度,至少也是有所預料。儘管他並未對他們過去所發生和保持的關係產生過什麽逾界的幻想或是過度的在意,周防又是這樣一個沒有人可以真正拒絕的男人,簡直該說是比王之力還要可怕的、致命的吸引力——


“周防、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所以……”


他儀態全無的呼吸將這句本身就沒有準備好的話打得支離破碎。


“是嗎?這兒可不是這麼說的。”


而這一切的主導者似乎還很有余裕。那些精湛的、可恨的、令人浮想的技巧——簡單粗暴而極其有效——生理反應,他不知不覺用對方的語氣想道:該死的。



“…………抱歉。”


當他伸出手試圖抹去粘在對方嘴邊的白液,卻被柔軟的舌頭捲挾住了手指。


“——讓我看看你是哪種人,宗像。”




那眼神簡直讓人願意立即死在他面前。








宗像沒想過自己會比周防起得晚。第二天早上,八田使用房子裡有限的材料製作了看起來大幅超出食材本身內涵的早餐。真是個奇妙的孩子,他想。


坐在吧台椅上的周防光著腳,洗得很白的牛仔褲管幾乎蓋住了一半的脚板。因為高度的關係,腳趾些微地離開糙白色的地板,看起來仿佛半騰空在桌邊。他閑閑地咬著一片什麽都沒有塗抹的吐司,只在宗像走下樓梯的時候淡淡掃過一眼,沒有表示什麽。差不多可以說是半趴在他手邊的八田興致勃勃地詢問著這棟遠離人煙的海濱小墅的生活裡頭各種最瑣碎的事情,每一個簡略到僅僅勝過沒有的回答都令那童稚未褪的臉龐煥發出幸福的光彩——從裡到外的那種單純。



“他一開始很抗拒見到我,但當我告知他你還活著,他就像隻被撿到的小狗一樣嗚嗚地哭起來。”


儘管知道他的用詞有所誇大,周防並沒有特意糾正。他吃完自己盤中的部份,伏見和八田已經不見蹤影。小孩子總是愛玩的,沒什麼不好。他托著下巴,望著被被晨光鍍成淡金色的窗櫺外面、從暗夜中蘇醒過來的、波光閃爍的海面,忽然地開口:


“宗像,這裡什麽都沒有。”


對方微微偏過頭,將視線凝聚於他棱角分明的優美側影。


“……沒有終端,沒有信號,連自動販售機都沒有,你想抽煙還得自己去鎮上買。酒也是。”


這樣說著,周防翻了翻手腕,把抽了一半的那隻遞給宗像。


“我戒煙了。”


青之王誠摯地說道。


“唔,是嗎?什麼時候?”


“從沒有人給我點煙開始。”


周防仰起頭,送給他一個像是菸草本身的味道那樣的微笑。


“宗像——我不知道爲什麽是你。我以前待的地方有很多的人,非常多……誰來我都不驚訝,但我不知道爲什麽偏偏會是你。”


“你現在有很多時間,周防。關於這個問題,你不妨自己去思考一下。”


“我懶得想,宗像。關於你的事情,我全都懶得去想。你這人規規矩矩的事情太多,想起來麻煩。”


“——這可真讓我傷心。”


“實話而已。”


在對話變得更加讓他傷感之前,宗像俯身把吻落在對方勾起的唇角。


“劍已經消失了,自由就在你手中。看到你還活著,每個人都感到了欣慰。”


“這說法真讓人有點不自在。也包括你嗎?”


“也包括我。”



當他握住那溫熱的手腕,血液在皮膚之下清晰的鼓動,正如同海浪一般,敲擊著他的心。



——全都是真實的。




他接過那半隻煙。


耳畔是甜美的呼吸,與溫暖的海浪。





//.END.



“誒、小八田,你的小朋友今天沒跟著來嗎?”


一進門就被草薙先生這樣問,八田脸上一红,不太自然地撇了撇嘴,走到桌旁转过吧台椅坐下来。


“猴子才不是什麽小朋友,”他一手托著下巴,有點無奈地看著手錶終端上幾乎爆滿的郵件箱,全都來自同一個地址:


“他根本是個大麻煩精。”


“哈哈,別這麼說,上次你受傷昏迷的時候我看他都快瘋掉了。”


“啊……”


終端響個不停。仿佛把什麽話給噎了下去的八田趴在吧台上,猶豫了有一分鐘那麼久,終於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我不是和你說了不要離家出走,就算非得離家出走也不要到我這來混嗎。”


“但美咲說過有麻煩的話可以找你的。”


“我看你拎著漫畫零食遊戲機沒半點像是有麻煩的樣子啊?!”


下班已經是半夜了。不知在他的獨身公寓門前等了多久,一看到他就毫不客氣地把那種“你怎麼現在才來”的抱怨眼神毫不掩飾地扔過來,仿佛自己才是等待鑰匙送來的屋主的人,正是今天差點把他的終端機call到沒電的伏見猿比古。


“別說這些了,我好餓。”


“理所當然地說什麼呢你……喂!誰說你可以進去了!”



但是,一如既往地,他還是給不請自來的傢伙做了晚餐。家裡餘下的材料只夠做簡單的料理而已。看著伏見又開始不厭其煩地把咖喱中的胡蘿蔔挑出來,八田抬手往他腦袋上來了一下。


“……嘖,我不要吃。美咲吃。”


“任性你個頭啊,不愛吃就滾回去。”


“現在回去會被罵死的……我被罰停學了。”


“哈啊?!又來?!你又幹了什麽……”


“沒什麼,黑進學校資料庫被發現了而已。”


“…………我說你啊,明明是個優等生,爲什麽老幹些自找麻煩的事……”


“成天和不良幫派混在一起的美咲沒資格說我吧。”


“才不一樣!你個死小孩別亂說HOMRA的事……”


幾乎跳起來的八田忽然發現彼此之間的對話似乎又陷入了某種毫無建樹的死循環之中,有些懊惱地錘了下桌子,最終還是坐下來,從自己盤子裡夾起最大的那塊蘿蔔狠狠塞進伏見嘴裡。


“只讓你住一晚——記得給你媽打個電話,我可不想被抓。”




真不知道這個比自己還小上4歲的中學生到底是從哪裡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知識——被舔咬著嘴唇的純潔青年八田美咲有些混亂地想。看起來連書店的色情書刊專區都不會靠近、電腦裡頭大概也找不到任何一隻有色影片的一臉禁慾的伏見猿比古君,像是餓了三天似的按著他啃個沒完。


世上最沒意義的事情大概就是對著個男人又親又摸。雖然他從來也沒有對女人做這種事的念頭,但在很大程度上八田依然覺得這個俊俏的小腦殘真是毫無正常品味可言。



“唔、嗯……親夠了就快睡覺……老子明天還有早班……”


被捏到屁股的八田“啊”地叫了出來。


“……嘖,超沒情趣的美咲,真沒個大人樣。”


“爲什麽我要被你個小鬼說啊?!”



根據經驗,這種時候最好的策略是冷淡地應對,不然後果就是沾滿不明液體的被褥和更加難以收拾的局面——本來要打三份工就已經夠忙,誰有時間去洗?氣悶不已的八田不再留情地把被子踢下了床:


“今晚再敢摸上來就把你扔出去,死小子。……擺出那種受傷的表情也沒用,我要關燈了。………………我真的要關了。明天再遲到的話會被炒的,這個月的房租本來就夠吃緊的了你懂得社會人的辛酸嗎……你明天就自己乖乖回家去反省,不准來我打工的地方聽到沒我沒工夫跟你玩,上次就因為你搗亂獎金都沒了…………我是說真的猿比古,你好好上學啦不要老是沒事找事也不要老打電話給我……郵件也……不要…………呼……喂我不是說了……不要爬上來……的嗎…………zZZ……”


“知道了。”


“…………嗯……?”


“我會好好出勤,混到畢業證的。”


“……哈啊……?唔啊困死了……明天再……說…………”


“然後就……你……”



那時他困得五感模糊,就像那些曲折的無聊電視劇裡一樣,關鍵字全都沒聽見。


能記起只是他最終也沒能把伏見趕下去。






“誒、小八田來啦。”


“早!草薙哥。”


“怎麼樣今天沒跟小猴子一起嗎?”


“……請別說得好像我和他是綁定的一樣……再說現在是上課時間吧那小子再翹課就糟了,雖然他成績是第一名。”


“嘛、不過說起來小八田加入HOMRA的時候也不過中學畢業嘛(雖然是打架第一名)。”


“他和我不一樣啦……那種傢伙就應該好好升學,今後能上名牌學校的吧。”


“小八田真的這麼想嗎?”


“……誒?”


“我覺得很難說哦,那樣的孩子有你難以預測的一面,他或許會有與你完全不同的想法。”


“……草薙哥你說的是日語嗎。”


“…………嗯……那我換個說法:他昨天跑來「諮詢」了一下怎麼樣加入『幫派』的事……這樣能理解嗎。”


“——誒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距離尊哥握手會,還有三天。


可喜可賀。






//.END.



當伏見厭惡地提起鞋跟,踩著尚未被血跡染汙的長絨地毯一路踮過去,道明寺仿佛無意地問了句:頭兒呢?其他人面面相覷,有人默默地掏出班表畫了個叉。伏見不耐煩地踹了踹那個趴在地上泣不成聲地嘀咕著祖上三代是哪裡的高官巨商雲雲,把逮捕許可一把拍到那顆大汗淋漓的禿腦殼上:“你最好識相點。上司又翹班了,所以我現在——心情很差。”



黑夜的影子完全地降落到地面上了。當班的守門人看了一眼他的車牌,隨即對同僚打了個手勢,為他打開了莊園的鐵門。幾乎是暢通無礙地進入HOMRA本宅的深處,沒有人和他打招呼,既無必要也未必有膽量,只是習以為常地重蹈覆轍,唯一會當面對他表達送客之情的毛躁小鬼好像不在,使得這宅院突兀地安靜起來。



門沒有鎖。甚至仿佛在等待著迎接什麽似的留開一條縫隙,暗金色的光線流瀉出來,踏上去仿佛就一腳步入了沒有拒絕權的國度。周防就在裡面。HOMRA的教父,這個城市和國家都要小心對待的人物,掌握著龐大的、不受監管的私人武裝以及無數忠心耿耿的「家族成員」的危險人物——他就在裡面。這個事實讓宗像放在門把上的手略微地凝滯起來。



那些灼熱的、散發著沉鬱的荷爾蒙麝香的呼吸,鮮活而私密的回憶,在不談公事的時間、輿論敏感的地點,耳鬢廝磨之間啃噬掉的那些他引以為傲的理智——該慶倖的是這一切都不必見報,他也就不必費心去想出另一套官話,來解釋他們之間的關係。



對手嗎。敵人嗎。高層執法者和黑幫頭目嗎。


舊相識嗎。沒有好話可說的友人嗎。可以上床的那種嗎。即使在高潮低吼喘息之際也只會叫對方的姓氏,這樣也能算是情深意重嗎。


可惜他們早已不是能依賴這些東西的人了。



躺在沙發上的周防看起來毫無防備,只是睡得不太舒適。寬敞的沙發足夠讓他這樣高挑的男人伸展開身體,毫無顧忌地敞開至倒數第二顆的襯衫,那起伏的胸膛上仿佛有星光在流動,皺著眉,手裡的煙掉到防火地毯上燒出一個灰白的印子。雖然已是深冬,劈啪作響的壁爐裡柴火似乎有點充足過了頭。宗像收起呼吸走上前,伸手想撩開粘在他額頭上的潮濕的頭髮,卻在觸到被室溫烘出一層細汗的皮膚之前被又涼又硬的東西——他很肯定那是槍管——給抵住了腰。



“……呼,我以為你睡著了。”


“你進來之前是的。”



真是一頭沒法偷襲的大貓——宗像在心裡定論道。他識趣地舉起雙手。



“很抱歉。不過我實在沒看清你今天是從哪兒摸出這玩意的。”


“哼。”



黢黑的槍管下移了幾公分,剛好是能夠巧妙折磨到一個男人的位置。



“你很冷嗎?”



完全罔顧窗外已經開始飄雪的景致,他抬起頭,有些嘲弄地看著宗像深藍色的呢製冬裝制服,以及掛在手臂上的、看起來也絕不輕便的黑色大衣。



“在看到閣下之前是的。”




而這樣的回答,此情此景不過是點火。







//TBC?



他從裡面追出來的時候,尊剛剛關上車門、順手撈起後座上的煙盒正要抽,望見他,皺了皺眉撇過頭,將捻出一半的那隻煙又按了回去。他敲敲玻璃,對方一副不打算搭理的樣子,視線全部投向另一邊的窗外,倒是駕駛座上的草薙給他按下了車窗,含著半分笑意說道:“他今天不高興,有什麽事和我說吧。”


“不,沒什麼事。”


——原來這個看起來一絲不苟的男人,也是會敷衍別人的。看著宗像禮司把紙條塞進尊的手裡,草薙覺得既新鮮又有趣,幾乎要真的笑出聲音來。但到了最後,他只是在一片別樣的沉默中識趣地發動車子,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能讀懂人心是什麽感覺?”


突兀的問題像天花板上落下來的水珠,砸在監牢的鋼製地板上。


我回過頭。提問的年輕男人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避免與我的目光對視。我低聲笑了笑:


“你一定也有想窺探別人……或者至少是某一個人內心的想法吧。”


“……嘖,別把我和你這種人相提並論。”


“這沒什麼。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有這樣的願望,而我——在某種程度上幫助他們實現。和我收取的那點報酬比起來,他們得到的實在是物超所值。”


“別把侵犯隱私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我沒有為自己辯解,別誤會。”


我轉身走進囚室,背對著他坐下來。手腳上的鐐銬在空曠的牢房裡發出粗糲的碰撞聲。真是沒必要啊——我只是個手腳文弱的無業遊民,偶爾靠自己的天賦賺點辛苦錢,又不是什麽暴力犯罪者。


“很多人把讀心術想得太簡單……”


我抬手指了指牢門,他會意地挑了挑眉毛。


“包括你們這個異能犯罪管理部門。大部份的時候,我與生俱來的力量被視作令人厭惡的危險品,一旦知道我的能力所能做的事情,很少會有人願意靠近我——儘管他們本身沒有惡意,也會不由自主地與我保持距離,你懂吧?所以很少有客戶會與我面對面遞交委託,大部份還是通過郵件什麽的。他們害怕我卻又需要我,就像掩蓋自己內心的秘密卻又企圖知道別人的真心一樣。你都想像不到,真的——社會名流,演藝人士,政府高官,軍隊要員……他們說到底都是人類,人類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包括你。”


“…………”


他似乎有點被激惱,又克制著自己的樣子。其實我也不是那種喜歡挑事的人,不如說,我的工作最需要避免的就是與人的衝突——但是既然我都在這裡了,漫長而無聊的人生擺在眼前,不盡一切可能去找點樂子,我還能做什麽呢。


“你是能力者吧。”


我忽然問道。


他愣了一下,沒有否認。


“我們都是異端,對‘普通民眾’來說。”


有趣的是,他沒有對此發出‘我和你不一樣’的反駁,只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


“不過這不是我自己的意願,好聽一點的說法可以稱之為命運,而你……”


我眯起眼睛,稍稍集中精力。


既然都在我這個‘令人退避三舍的危險人物’面前站了這麼久,想必這位年輕的執法者也並不介意這小小的冒犯了吧——


“你是自己選擇了那種……不,那些力量。”




作為警察與匪徒而非委託人與服務者的關係,我似乎說得太多了。但Scepter 4的伏見猿比古先生是個安靜又很有意思的人,我並不介意與他多聊幾句。



“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歡迎隨時來找我。”


臨了,我真誠地說道。


“這算是協助公務?風險未免太高。”


“也包括私人委託。”



儘管一語不發地離開,我很肯定他還會再來。






//.fin.



本人就是要在此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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